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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自己的法力、血肉和生機都順著傷口流走了,流到那雙插在他胸口的手指上,沿著手臂流淌進那具衰敗的軀體裡。
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見吳山蒼老的臉正在重新變得豐盈,變回他所熟悉的年輕樣貌。但那張熟悉的臉上,雙眼卻是一片混濁的血色。
吳水哆嗦了一下嘴唇,似是想說些什麼,但在開口前,他的眼睛就永遠地黯淡了下去。
哥哥……
許久之後,吳山雙目中混濁的血色漸漸褪去,顯出清明而迷茫的神智來。
他忽然低頭,看清了眼前的情況。一具蒼老、枯敗的屍身躺在他身前,早已死去的面孔上凝固著深深的哀茫與痛苦。
「小水?小水?!」他哀痛驚怖地看著這一幕,雙目中時而混沌時而清醒。
「不對……不對……小水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不是小水,我是誰……我是誰?」他低頭看著自己光潔年輕的雙手,雙目愈發糊塗起來。
他瘋癲地喃喃不停,忽然衝出屋舍,衝出城外,消失不見。
……
在冬風狂亂的呼嘯聲里,隱隱夾雜著一股古怪的聲音。這聲音很低弱,但哪怕是無法從風聲中分辨出它來的普通人,在聽到這一陣呼嘯的寒風時,也都下意識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白鴻緊皺著眉,她從這風裡聽到了不祥的聲音——那像是某種生物在啜飲著,那聲音中有著貪婪的欲望,在癲狂地汲取著什麼。
順著這彌散在風裡的聲音尋去,她們來到了郊外的一處荒屋外。
那啜飲的聲音更大了,同時還有風裡送來乾冷的血腥氣。
丁芹的目光穿透了阻隔,她看見屋內的情況,臉色白而冷。
「是他。」丁芹輕聲道,「還有救。」
荒屋裡,許多乾屍被隨手丟棄在角落裡,唯有門口一具才失去生機不久的屍骸尚還存在著豐盈的血肉。伏在上面啜飲其生機的修士終於發現了外面的變動,他站起身,好像從一隻猙獰的獸變回了人,但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渾濁的血色。
而在丁芹目中,他整個人都是籠罩在那樣一片渾濁的血色中的,就像曾經在塞尺所見的解廌,正無可避免地向著身化怪異滑去,但在血色之底,還有著一點將熄未熄的光亮。
吳山推開門走了出來,白鴻看清了屋內的慘狀,她口含風雷之音,冷聲道:「吳山。」
「吳山……吳山……」吳山才吃得飽足,神智不像之前那般昏聵,似乎被這夾雜著雷音的呼喚驚醒了更多神智,「不對、不對,我不是吳山,吳山已經老了,已經死了。」
「吳山已經死了,那你是誰?」白鴻的聲音更冷了。
「我是誰……我是誰……」吳山呢喃道,「我是吳水,我是吳水。」
「你是吳水,那死在武鬥台旁七號間的人是誰?」
吳山陡然發起狂來,他向著白鴻衝過來,還沾著血肉的手勾成利爪,在風中扯出更尖利的狂呼:「那是吳山!該死的吳山!吳山!小水才不是那樣的!」
白鴻像一片風中的葉子一樣,輕盈地避開了他的襲擊,潔白地袖口捲起地上的冰雪,激靈靈地糊了吳山一整張臉。
她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在一片冰冷的白色世界裡炸響:「看看你的手,吳水是你這樣的嗎?」
冰雪落下,吳山看見了自己的手,那雙手潔白有力,血肉豐盈,但皮膚上沾滿了乾涸的血跡,指甲縫裡甚至還刮著幾絲血肉。他目中的渾濁一震,整個人踉蹌地落了下來,一邊發抖一邊在雪地里拼命搓著手。
一直一語未發的丁芹雙目驟明,手中的神術在間不容髮中,穿透了因吳山神魂震動而顯出縫隙的血色,抵達那深處的一點清明。
吳山雙目中的血色慢慢消去了,他停在原地,迷茫而哀痛地看著周圍:「小水呢?」
「他想救你。」丁芹道,「你要繼續這樣下去嗎?」
吳山抬頭,看進丁芹一雙清凌凌的眼睛中。他打了個激靈,突然就想起了一切。
怪異……他在生死之間,沒有勘破這大恐怖,反而因為大畏怖而在一瞬之間徹底拋棄了自己的道。他有過這麼一念,只要能活下去,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然後……然後他就領悟到了,另一條道。
天人五衰,但第五衰道心之衰是不會要人性命的。只有前四衰,才會導致修士壽盡而亡。第五衰會加劇前四衰的演變,但在大劫之中,徹底的第五衰,卻反而可以給修士帶來一線生機——化身怪異。
只要化身怪異,就可以不必因前四衰而亡,天人五衰的道理會在怪異身上失效,因為他們所走的是另一條道:只要能夠攥取到養分,他們就可以一直長生下去、一直變強下去!
他心動了,他想要活,於是在那麼一瞬,他心甘情願地走上了這條道路,而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果然已經恢復了經歷天人五衰之前的健康。但他也看見了小水……倒在他面前的小水……小水是他第一個,所攥取到的養分。
吳山不由顫抖起來。
「怪異消亡後,真靈隕滅。」丁芹緩緩道。
「你的弟弟想要救你,別讓他失望。」白鴻垂頭看著他。
吳山垂著頭,他顫抖得更厲害了。他感覺到了那在他身上扭曲爭鬥的力量,一股渾濁不清,血色里卻積聚著濃郁的生機;另一股溫暖明澈,照著他神魂中清明的部分。可他的神魂大部分都已經被那血色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