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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丁芹忽然捂住了眼睛,眼淚撲簌簌地滑下來,身體不住地發起抖,竟是已經被震傷了。
白鴻臉色一變,雙翼一掀就要帶著丁芹離開。
「等等!」丁芹叫住了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得下去看看!」
「不要胡鬧!」白鴻嚴肅道,「不管你看見了什麼,能夠使你瞧上一眼就受傷的存在不是我們該窺探的!」
丁芹的靈目太過強悍,她因為這雙眼睛而遭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因為承受不住靈目的力量而受傷與因為窺探到的存在而受傷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因為她自身的修行尚且承受不住這雙靈目的能力,就比如她之前因為看柳葉桃身上的因果時而感到頭疼一樣,並不是多麼嚴重的事情。後者則意味著,她看到的是她不該看到的東西。
「不。」丁芹卻堅持道,「我看到了一個身影,他與昌蒲、還有昌蒲的師父有很重的因果相連!」
白鴻默然了片刻。她明白丁芹為什麼堅持了。
因為漓池上神。
漓池上神與她們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存在,他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所關注的事情是沒有什麼可交集的。這種差距就像農人猜測君王用金鋤頭種地一樣。所以,在大青山余脈當中,漓池上神的隨手點撥對周圍的生靈便是難得的指引,但從最初的宅靈後李到後來的泥鰍兒和小水獺、從修為如她這般的妖神到才踏上修行路的白頰小猴,沒有一個能夠參與漓池上神所關注的事情,他們甚至連知曉都沒有資格,漓池上神從頭到尾就沒有過告訴他們這些的想法。神龍要去行雲布雨,地上的螞蟻又能夠做什麼呢?它難道能夠理解嗎?
地載萬物,天降雨露,眾生又該如何回報以天地呢?初生靈智的小妖采山珍以回報神明的庇護,明曉差距的大妖卻唯有感念深深。因為凡塵眾生本來就是沒有辦法回報天地的。
金六山知曉這個道理,白鴻也知曉這個道理,偏偏丁芹卻擰住了。
她才十五歲,修行不到一年。連白鴻都無法望其項背的神明,丁芹又能做出什麼切實的回報呢?
可這孩子從小失了父母,又受靈目之苦,養成了一副外柔內剛又執拗堅忍的性子,認準了的事情就算一時做不成,也會一直壓在心裡。就像現在,金六山這樣的大妖都在尋找庇護,李府附近的開智妖修就沒有一個選擇下山的,丁芹也完全可以選擇待在李府之中,在庇護之下安安穩穩地度過大劫,這難道不比出來冒險要輕鬆簡單得多嗎?
她們之前偶遇了昌蒲,這對丁芹來說是一件極特殊的事。因為這是漓池上神第一次主動要求她去做一件事——讓昌蒲點燃心焰。
昌蒲藉此尋找到了仰蒼,而漓池上神必然在此之前就已經與仰蒼有了接觸。
這一對明燈教的師徒是在漓池上神的關注之下。他們的出現就像高天之上偶然垂落下的一片雲角,是丁芹唯一能夠觸及到的地方。
「我們並不一定要做什麼,只是……先不要離開,我將這件事直接禱告給漓池上神,問過他之後再做決定,好不好?」丁芹軟聲道。她也已經從剛發現時的衝擊中回過神來,這樣的事情的確不是她們該窺探的,她也不該就這麼一無所知地下去探查。她不是自己一個人,她的身邊有白鴻,她的背後有上神。
她只要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漓池上神就好了,剩下的由上神來做決定。
白鴻同意了丁芹的想法,在距離谷地數里之遙的高空盤桓起來。
丁芹閉目祈禱。
她額前的神印微微亮起,在將自己的所見傳遞後,她聽到了神明的聲音。
「你想要去看一看嗎?」
丁芹怔了一下,神明問的是她想不想,可她並不太在意自己要不要去,她把決定權交給了神明:「我……如果需要的話,我就去,不需要的話,我就離開。」
神明笑了一聲,溫聲道:「那是一個廢棄的局,去看看的話也無妨,但不要去窺視其背後的因果。」
丁芹睜開眼睛,怔怔的不知是低落還是感動。
「上神怎麼說?」白鴻問道。
「上神說那是個廢棄的局,去看看也無妨。」丁芹道。
「你有犯錯的資格。」這是上神最後留下的話。
人都是在摔摔打打中成長起來的。小孩子可以犯錯,是因為有父母在背後托著,她可以犯錯,是因為……丁芹咬緊了嘴唇,眼眶有些紅。
「我想下去看看。」她輕聲道。
白鴻雙翼一斂,便帶著丁芹落了下去。無論那裡曾經被布下了什麼樣的局,既然已經被廢棄了,那現在應該都沒多大危險了。
她們沒有直接落在山谷中人們聚居的地方,而是落在邊緣的密林里。
這處山谷的地貌很奇特,谷地最中心有一小處湖泊,湖泊外的一圈就是人們居住的地方,再往外則是大片的濕地沼澤。外圈的沼澤大部分都是地面陷在湖水裡的湖沼,年歲不知多久的老樹們密密生長著,氣根垂落如林,板狀根交錯如網,在這些木質靠近水面的部分,則因為天長日久的浸泡而留下了一層層的水痕。
從外圈往谷地內圈過渡,樹木越來越疏矮,直到沼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露出水面的泥土與泥土上的灌木和碧綠的草,廣闊的草坪在夕陽下看上去十分美麗,但這並不代表這裡就是可以直接踏足的堅實土地了——在這片具有十足欺騙力的綠意之下,泥土濃稠黏軟,深不見底。身體輕盈的鳥雀飛鼠或許還能在灌木上停落,可體型稍大一些的陸地生物若是落在這裡,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泥沼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