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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蒲花了一點時間才勾勒出丁芹的眼型,這速度並不慢,只是比起她畫其他部分時要慢上一些。可是等到該畫目中眼瞳的時候,昌蒲卻遲遲不能落筆。
她的筆尖就懸在那篇空白的上方,卻怎麼都落不下去,直到筆尖的墨都快幹了,來回又添了兩回墨,額頭上已經沁出汗來,但還是未能點下去。
一旁的小販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抻著腦袋往這邊看,問道:「你是不是忘了畫到哪個位置了啊?要不我幫你指一下位置?」
昌蒲擱下筆,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畫不了。」
她並不是忘了畫面的位置,她只是畫不出那雙眼睛。
這在旁人看來或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眼型都畫好了,只要在中間差不離的位置點上兩個墨點兒不就有眼珠子了嗎?這連小孩子都可以做到,又有什麼畫不出的呢?
丁芹卻沒有追問,她只是點了點頭,問道:「這幅畫多少錢?」
昌蒲搖頭道:「我並沒有完成這幅畫,又怎麼能收錢呢?」
「那麼,我們可以談一談嗎?」丁芹又道。
昌蒲看著丁芹,片刻後慢慢點了點頭:「好,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她收拾起攤位,帶著丁芹和白鴻來到了一處屋舍。
這就只是一處普通的屋舍而已,其中並沒有什麼陷阱布置。如藏水於海藏沙於漠那般隱藏慾念之力於滾滾紅塵中的辦法,在被發現之後,就很難再瞞過她們第二次。
昌蒲把帶回來的東西放好,請丁芹和白鴻坐下。她看上去很坦然,哪怕她已經知曉丁芹和白鴻絕不是像路四那樣的普通人——就算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看出來,但在她無法完成丁芹的畫像時,也已經意識到了。
「兩位為什麼會來尋找我?」昌蒲問道。
「我想問一個問題。」丁芹說道,一雙清凌凌的目看著昌蒲,又好像看著她身周的空處。
「仰蒼,是誰?」
在提到這個名字後,昌蒲身周的因果中,有一根驟然震動了一下。
丁芹抓住了這一絲震動,目光霎時看入其中。
第95章
「仰蒼……」昌蒲的聲音如水波般飄忽淡去。
丁芹已看入了因果之中。
這是在一條大街上,天色將暮,街道上人影稀少,顯得有些冷清,但這種冷清並不是因為天色越來越暗人們準備收攤回家,恰恰相反,這種冷清是因為這條街上還沒有到開張的時候,但接下來,馬上就要到這條街繁華的時候了——已經有人打開了店鋪的大門,把燈籠掛了上來。
在這樣一條似乎還未醒來的大街上,響起這樣一聲驚怒的暴喝,那簡直就像在沸油里滴了一滴冷水一樣炸耳。
「你給我站住!再敢跑我就打死你!」這是一聲男人的暴喝,擾得不少人都打開窗戶往外看。
順著聲音看去,就能瞧見一個男人正在追著一個小姑娘。這個男人不是這條街上的人,只一看穿衣打扮就知道了,他穿得雖然並不太差,可也並不夠好,就是很簡單、很實用的那種普通人家穿的粗布衣。這與這條街上的人、與來到這條街上的客人,都相差實在太遠。
有人從窗中探出頭來,對著那男人不高興嚷道:「吵什麼吵?平白擾了姑娘們的清夢!」
那男人霎時縮了一下頭,連追人的腳步都緩了一下,但緊接著就又加快腳步追了過去,只是沒再罵出聲。
那個被他追在前面的小姑娘看上去還不到十歲,街上雖然人不多,也沒什麼阻礙物,但她還是跑得跌跌撞撞的,很快就被絆倒了。
她還想爬起來,但後面的男人已經追上來了。
他一把掐住小姑娘胳膊,壓低著聲音惱羞成怒道:「你跑啊!你倒是跑啊!你一個小瞎子還想跑到哪去?看我打不死你!」
小姑娘下意識抬起另一隻胳膊擋住頭,臉上木愣愣的看不出表情來,唯有有一雙暗灰色的眼睛十分特別。這雙眼睛的瞳孔和虹膜顏色混成一片,像燃盡的灰,映不進任何光影。
哪怕是瞎子,也很少有生著這樣一雙古怪的眼睛的。
男人揚起了手,像是要打,可他轉眼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把胳膊放下沒有動手,反而抹了抹她臉上的灰,讓她看起來更白淨些。他另一隻手仍死死鉗住小盲女的手腕,扯著她就往回走。
「再敢跑,回去我揍死你!你一個瞎子,什麼都幹不了,在這兒不挺好的嗎?有吃有喝,什麼活都不用干就能穿漂亮衣服。我告訴你,別想著跑,你跑哪兒都活不下去,敢跑回家裡我就揍你,在這兒給我老實呆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大步流星強提著小盲女往回走,把她扯地踉踉蹌蹌的。他本不在意小盲女走得難不難受,自然也不會在意她臉上的表情,反正這丫頭好像一直都是那麼木愣愣的一張臉,一雙灰眼睛死氣沉沉的,看上去不吉利得很。
但盲了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卻也是可以表達情緒的,只是那情緒被蓋得更深、更難被發現。
天色越來越暗,街上的燈籠掛起來的也越來越多了。它們把正在暗下來的街道又重新照亮,小盲女睜著一雙暗灰色的眼睛,她的世界昏暗無光,眼睛裡倒映出一盞盞燈籠,亮光渾濁而糜爛。
那些在門裡、窗戶里一閃而過的袖子與衣擺,大多都是精緻艷麗的色彩,每一根絲線都浸透了脂粉香,那些晃過的人影都看見了街上的這兩個人,但大多只是瞧上一眼就不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