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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兩個攙著張貨郎的村民也各自被水瓢碎片震開,手上不自覺的一松,人已經與張貨郎遠離了數步。
再看張貨郎,都不由得駭然——那、那哪還是個人吶!
張貨郎已經只剩下一張皮了,攤在地上,腦門上釘著一枚無患子葉,嘴巴還半張著,叼著一片瓢邊兒,眼珠子翻得就剩一點兒黑眼仁底邊,像是抬眼問人還要水喝!
村民的汗毛剛立起來,又聽幾聲葉笛的裂音撕過來,緊接著又是一聲悽厲的尖叫,扎得人耳朵疼。
就見幾枚油綠的葉子在地上釘了一圈,圈裡困著一條沒了皮的長蟲。這長蟲沒有了皮卻不見血,只有肉粉肉紅的肌肉蠕動著,瞧著詭異又噁心。長蟲七寸被釘在地上,瘋狂地甩動身體掙扎著,但怎麼都甩不出樹葉釘成的圈子裡。
他們下意識順著樹葉飛來的方向看過去,那個段小苗撿來的白髮年輕人……叫小還的那個,經常木愣愣地發呆,不愛說話卻也不難相處,平時誰叫他來都能搭把手幫個忙,也有耐心陪著段小苗玩鬧。
他正站在院子裡,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衣袖挽到手肘,身前還放著一個泡了無患子葉的水盆,也許是站起來得太急,衣擺上被打濕了一塊兒。他的手垂在身體兩側,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著幾枚無患子葉,皮膚上還濕淋淋地沾著水。
可他此時半垂著頭,眼睫蓋了大半眼珠,站在那裡的樣子,竟讓任何人都不敢再認他是之前那個小還了。
沒皮的長蟲還在一邊嘶叫著一邊掙扎,胥桓被攪擾似的抬起頭,眼睛冷得像才從冰水裡撈出來,指尖一晃,那長蟲就不動彈了,七枚葉片整整齊齊把它釘死在地上。
這也是個怪異,但他不是在之前天地異象中才化成的怪異,而是一條早就墮落、神智清醒的蛇妖。大約是憑著蛻皮的功夫從日光下逃出來一條命,連本身的皮也蛻了個乾淨,之後吃了倒霉正在路上的張貨郎,驅使那個才化怪異的凡虎做戲,借著張貨郎的皮遮掩氣息,進到陣法當中。
「小還!」段小苗還懵懂著,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向著胥桓跑過來,上年紀的腿腳不太靈便,更像是蹭過來的,臉孔是年邁的,眼睛卻還像個幼童,又慌又怕地對他道,「貨郎……那個貨郎……」
胥桓眉一鎖,看得人心中害怕,旁邊的村民下意識伸手想拉住段小苗,結果沒撈著,被他蹭到胥桓身邊。
胥桓手指又一晃,正在村外撓陣法的虎怪一聲都沒發出來就倒地上,頸子上鑲著一枚樹葉,只剩下兩分葉柄露在外面。
段小苗想拉他。胥桓跨出一步躲開他,目光落在村口,半點都沒留給段小苗。
段小苗順著他目光看過去,一下又高興起來:「娘!」
段夏雲正站在村口,手中拎著個籃子,怔怔地看著他們。
她感覺到了小還村的陣法被觸動,匆匆趕回來,正看見這一幕。她張了張嘴,看見他極冰寒的目光,一時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心中驀地生出近似於疼痛的悲傷來。
段小苗高高興興地衝著段夏雲過去了:「娘!我沒有亂跑!」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籃子,他聞到了紅糖米糕的香氣,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胥桓一步一步走出村子,他的面孔是冷淡的,眼睛是漠然的。
「小還!」段小苗問道,「你要去哪?」
胥桓頓了頓,聲音也是冰寒的:「我要走。」
「你不回來了嗎?」段小苗急道。
胥桓沒有回答,他從段夏雲身側走了過去。
段小苗越來越急:「小還!小還!你別走!娘帶了紅糖米糕回來,我把我的那份也給你!」他一邊叫著一邊去攆胥桓,可他雖心如稚童,身體卻已經是一個年邁的老人了。
他追不上胥桓,眼見著胥桓的背影越來越遠,又一直得不到回答,就委屈起來:「你答應和我做朋友的!」
胥桓的腳步停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讓人聽得一聲冷笑:「我不需要朋友。」身形一閃,就消失了。
段小苗茫然地停在原地。
段夏雲把他帶回去,垂下眼睛慢慢哄道:「回家吧,娘帶了紅糖米糕回來。」
「可是……可是……」段小苗不情不願地看著胥桓消失的方向。
沒有什麼可是。小苗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的臉上生滿了皺紋與褐斑,胥桓還是年輕的,哪怕同樣是白髮,也一個乾枯頹敗,另一個雪亮如銀。他們兩個,本來就是不匹配的朋友。
胥桓已經恢復了他的記憶,他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不想要他人的溫情。
段夏雲揭開籃子上的蓋布,籃子裡,除了剛出鍋熱騰騰的紅糖米糕,還有一罐桂花蜜。
第154章
長夢一場三月,人間翻了幾番。
隆冬大雪時,玄清教覆滅得如一枚五色斑斕的水泡。接著天人五衰忽降,凡塵的冰雪落修士滿頭,怪異頻出,黃泉客棧開了又關,卻把一顆顆自詡有成的道心撕吧開露出裡面依舊的人心來。點蒼山的一百零八聲道鍾匯聚了天下散修,也驚起了他這場早該醒來的長夢。占據人間正統的大殷亡得像一把火捲去了紙上的繁華,雖突兀不似真實,幾大諸侯國卻已經為接收它餘下的東西行動迅速。
當然,梁國是不在其中的。現在的梁王是他那個失蹤卻僥倖未死的侄兒,看來胥康那個古怪險惡的病,也不是非要抽盡了他的血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