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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神名為社土,社土通幽。汝當感其心,承其志。」神明的聲音字字入心。
女須垂眉稽首,她感到幽冥的厚德,感到黃泉的脈搏,那靜默的看顧,像在殷殷咐囑。
再抬首時,眉眼沉凝,刀意悲憫。
她當,肅清幽冥!
……
「幽冥當中生變故了。」別初年忽然看向無底洞,他感到洞中氣息變化,但卻無法分辨這氣息變化代表著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他向郗沉岸問道。
郗沉岸露出些微牙疼似的表情。
別初年恍然而笑:「你可剛得罪完人家。」
「沒關係,我能和那幫黃泉擺渡者合作,就也能和她合作。」郗沉岸道,「同我做朋友,總比同我做敵人要好。」
黃泉擺渡者在幽冥當中紮根已久,以他們對幽冥的執著,也不那麼容易被肅清乾淨。無底洞主這個名號所代表的力量,還是有些價值的。
「先入玄清,後阻幽冥。你做這些,又是怎麼想的?」郗沉岸問道。他看不出別初年的破綻,索性直接問道。
別初年並未想要隱瞞,他的神色第一次有了變化,剝去從容溫和的表象,顯露出下方細微而深刻的痛苦。那痛苦因困頓而生。
「我做了夢。」他喃喃說道。
「什麼夢?」郗沉岸追問道。
「我不記得了。」別初年卻說道,他面上是一種反覆努力回想過後,卻只收穫了一片空茫的、習以為常的平靜。
「自我心焰通明,前道將成的那一日起,我就開始做夢。」
修為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再也不需要睡眠了,自然也不會做夢。除非是靈性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過大的訊息。從那一日起,別初年就開始時不時地入夢,但每一次從夢中醒來,他都什麼也無法記得,只有極大的驚怖殘留在他心中。
他唯一所知的,就是他又一次做了夢,每一次的夢都不同,每一次的夢都同樣令他驚怖。
「你一點線索都沒找到嗎?」郗沉岸問道。修士的夢不會無緣無故而生,必然與其過去所種之因相關,所以才會冥冥之中牽動神魂有感。既如此,探尋前塵,必能尋到因緣所在。
別初年笑了一下:「我以心焰照前塵,照至再無可進,仍未有所得。」追無所追,解無所解後,漸漸的,他的心焰就熄了。
郗沉岸也不由得皺了一下眉。明燈教的心焰通明透徹,輪迴可照、微塵可察。憑別初年曾經的修持,他可以追溯的前塵必然是一個極可怕的深度與廣度。但就算如此,他也未能尋到線索,他究竟夢到了什麼?這個夢,又為何會讓他追逐至此?
「你加入玄清教是為了這個夢?」郗沉岸問道。
別初年點頭,慢悠悠道:「玄清教毀了也好,我在裡面折騰了許久,卻也未能有結果,正好藉此機脫身出來。」
「你來找我幫忙也是為了這個夢?」郗沉岸又問道。
別初年繼續點頭:「雖然我不記得夢境內容,但卻冥冥中會對某些人或事有一些感覺。反正你與那些黃泉擺渡者,也不過是交易而已。」
郗沉岸哼了一聲:「交情歸交情,交易歸交易。」
別初年一笑,從袖中掏出個木質面具拋給他:「這算是請你幫忙的酬勞。」
郗沉岸接過,面具上木紋詭異,如扭曲掙扎的痛苦人形,面具里困著個神魂分裂的魂魄,與詭面靈性正好達成了平衡。他頗感興趣地一挑眉,這東西有些意思。
把玩片刻後,郗沉岸忽然靜默下來,片刻後,問道:「這些夢很重要?」
別初年點了點頭。
「比你的道還重要?」郗沉岸又問。
別初年再一點頭,神色平靜而堅執,細微的痛苦嵌在面上每一絲新生的皺紋里。
郗沉岸沉默了。
別初年修習明燈教的點燈法,他的修行早已走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可是他熄了他的心焰,舍了他的道。哪怕現在身陷天人五衰,他並不在意。就為了追逐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這聽上去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愚蠢。
但別初年卻很認真。
別初年不是一個瘋子,他的心境也不是輕易就會被打破的。但他卻如此做了。這背後的意味給了郗沉岸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也許他不該再問下去,這畢竟不是他的麻煩。
在這道有所缺的混亂大劫之中,他們本來已經在很艱難地探索前路。
但在別初年離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我有種感覺。」別初年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如果不能知曉那個夢,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死生沒有意義,他的道也沒有意義。明燈教沒有意義,玄清教也沒有意義。仰蒼沒有意義,郗沉岸也沒有意義。一切,皆不重要。
他離開了無底峽。
郗沉岸久久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他聽明白了別初年話中的含義。那含義是如此的可怕。
一切皆無意義,故此,為了這個夢,他一切皆可捨棄。
……
大青山首之巔,長陽垂眸看著世間,目中因果茫茫。
自他坐在這裡後,這裡便每日拔高一丈。堅實的大地承托起日出之巔,靜默無言。
社土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消亡。
她知道長陽知曉一些與此有關、很重要的事情。那也許可以避免她夢中的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