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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抱著這樣的期待,意圖解決天人五衰,最後卻未能得成,失望會不會反使她道心衰微更甚?
世間的道已經亂了,她還能求得自己的道嗎?
……
諸多煩雜心念在此起彼伏,使她進不得,可對衰劫的恐懼與對解脫的渴望,又使她退不得。
她抬頭仰望著巍峨綿延的山脈。
點蒼山匯集天下諸修,會帶給他們什麼呢?
……
丁芹看見山道上出現了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很特別,與她之前所遇到的其他修士都不同——她背對著山路,面向山下的方向,坐在一塊青黑的岩石上,好像一個登山累了,停下來歇歇腳的遊人。
但這座山上是不必歇腳的,這不是真正地登山,山上的風光也不是自成的——那由心而起。疲累了,就醒來,再想繼續修持,就入夢。
丁芹慢慢走近,她的每一步也邁得很艱難,但終於還是慢慢靠近了那人身邊——這是她之前遇到過的那位老婆婆。
「是你啊。」老婆婆費力地眯著眼睛,在看清丁芹後,拍拍身邊的岩石,請丁芹一起坐下。
她看上去更老了,頭髮稀薄蒼白,臉上的褶皺向下垂著,脊背佝僂,看起來又瘦又小。
丁芹默默地坐在她身邊,沒有說話。
「爬不動了啊……」老婆婆喃喃道。
不是爬不動,是爬不成。
她的衰劫快到最後的時間了。
丁芹閉上眼睛,緩緩長吸了一口氣,刺得鼻子發酸。她想到白鴻,也許有一天白鴻也會變成這個樣子,也許她那時也只能這樣默默地坐在一旁無能為力……
「你這小姑娘,怎麼看起來比我還難過?」老婆婆笑起來,她一笑,臉上的褶皺就更深了。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她的衰劫也來了。」丁芹忍了忍難過,聲音裡帶出沒忍住的哭腔,「可她不想求避劫。」
道理誰都懂,可誰能放任自己親近的人逐漸死去,而不去做任何挽留呢?
「啊……那大概是,有著比死更苦的事情吧。」老婆婆緩緩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大概和你現在差不多大,有一次,不想活了,沒死成,反倒踏上了修行路。再後來,就不想死了。可是,死也不算最苦的事情。」
她呢喃地說著,三言兩語回顧完一生的波瀾,不在意身旁偶遇的小姑娘有沒有聽懂,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眼睛裡有著畏懼,卻也有著釋然。
碧翠濕潤的山林映在她眼睛裡,山嵐靜默流淌,陽光溫暖柔軟。
山林在她眼中黯淡。
青黑的岩石上只剩下一個身影。丁芹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繼續向上。
消亡,這對於任何有靈的存在都是一件極可怕的事。
但生靈真正的本性並非畏死求生,而是離苦得樂。
因為死是苦的,所以才畏懼於死。可是假如當生的苦痛大於死的苦痛時,眾生便會求死了。故而,眾生本性並非畏死,而是畏苦。
所以雲眠沙選擇了化身怪異,白鴻選擇了不去避劫。
一聲悠長的道鍾盪進夢境。
畏懼何止?
一百零八聲道鍾,最後一聲伴著春雷落下,恰逢人間數九隆冬將盡,薄雨如霧,落地成霜,透過衣衫寒了滿懷,鑽進羽毛驚出激靈。
嘚嘚驢蹄踏著初春的清寒,來到點蒼山山腳下,低頭去啃才冒出地皮的嫩草。
驢背上顫巍巍地爬下來一個老丈,棉帽里漏出幾縷灰白夾雜的頭髮。他先把驢背上的木杖拿下來拄著,慢慢錘了錘腰,活動開手腳,把寒氣從身體裡散出去,才抬頭看起了大山。
「上不去啊……」他喃喃道。
這一次的一百零八聲道鍾,是昭告天下驚蟄日至,點蒼山法會開始。
但通往點蒼山的道路,卻不是凡人可以輕易攀緣的,更何況是一個手腳都不麻利的老人家。
老丈瞧見山前頭有個人影,眼睛一亮,走過去問道:「姑娘,你是來參加法會的嗎?能帶我一程嗎?」
白鴻看見他,問道:「老人家,你也是來參加法會的嗎?」
她看得出,這是個凡人,而非衰劫嚴重的修士。
老丈點了點頭:「前陣子我聽見敲鐘聲,聽完了就覺得有人在請我來這裡。算了算地方,一個月夠我走過來,我就來啦。」只可惜,過來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登不上這山。
白鴻默然片刻,又問道:「老人家,你聽到了幾聲鍾?」
「一百零八聲呢,長得很。我問旁邊的人,他們還以為我在發癲。」老丈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可我就想來看一看。」
白鴻望了望背著包袱啃草皮的驢子,道:「走吧,我帶你上去。」
她手臂一展,長袖潔白,尾端沾著墨色,像一筆素淨的水墨,揭起一陣輕和的風,穩穩托住人和驢子,飄忽就上了山。
正悠哉啃草的驢子受此一驚,「昂啊昂啊」地叫了起來,從山腳一路「昂啊」到點蒼山的山門,把迎客的小童驚得連連眨眼。
白鴻笑了笑,對偶遇地老丈道:「已經到了,進去吧。」
老丈道了謝,把驢子安撫好拴在樹上——點蒼山中靈氣濃郁,山中雖冷,漫山卻都是綠的。沒心沒肺地驢子被安撫下來,很快就張著嘴皮子大嚼起才長出來沒多久的嫩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