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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二萬年前封閉太陰星後,太陰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十二萬年間,化芒將醒,白帝復甦,她卻好像一直沒有什麼恢復。
無憂天女後半句沒能問出來的話就止在了這裡。
「我等的時機就快到了。」她一抬眼,目里藏著漫天星斗,眾生命理皆蘊其中,推演出下一步的方向,「大約在你和炎君事了之後。在那之前,你悠著些。」
等她從太陰星中出來,她和炎君兩個,總能托得住他不至墜底。
「我心中有數。」李泉說道,「神庭積蓄的功德,你也該給自己留一些。」
他這話說得輕柔又和緩,好像關心極了朋友,卻又不想顯得干涉過度。
無憂天女聽到了這樣溫善的話,目光卻驟然變得鋒利,像從最光亮的明鏡上折射出的利光,照進李泉雙目深處,仿佛要將面前這具化身里的神識從每一個最細微的念頭都剖得清晰通透,不存半點隱匿。
神庭十二萬年梳理命氣鎮壓大劫,所積功德何止海量。太陰有大天尊之位,但這些功德她從未取用過,其中小半歸了金雷池,助白帝休養,剩下大半……則盡數歸於太陽星當中。
李泉還是那樣散淡地笑,毫不在意無憂天女目光的鋒銳,雙目卻幽深得不能見底。他抬起手指,緩緩按上左眼下方……
那裡什麼都沒有,這只是一具化身而已。
磅礴的陰氣陡然化生,天地如逆,小小一方茶攤,瞬息被封鎖於太陰之道中,隔絕於此方世界。
大玄!
無憂天女毫無徵兆地動手,將李泉攝進自己的領域之內,自身已然越過茶桌,欺近他身前,指尖點於額頭之上,磅礴的神力無孔不入探查入微。
然而這一番作為大部分都算白費,李泉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任由她將自己從頭細查到腳。
「放心了?」等她探查完後,李泉慢悠悠地笑道。
無憂天女皺著眉瞪他。
「你不信任你自己嗎?」李泉低低問道。
「我不信任你。」無憂天女冷聲道。
李泉卻毫無生氣的意思,他搖了搖頭:「你已經夠信任我了。」
十二萬年前,長陽隕落,天地大玄。包括炎君在內,倖存下來的諸天神至今不知那三日混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說,他們以為自己知曉。可那在混蒙之中摧折了天柱山、砸裂了三分之一大地的爭鬥,真的只是渾沌與天神之間的爭鬥嗎?
十二萬年前,負眾生怨苦寸寸折腰的神明,真的是隕落在渾沌的手筆當中嗎?
陰而隱之,封而印之。
如今那場大劫中的事情,也只有謀算了此劫的渾沌與歷劫止劫的長陽與太陰知曉了。而在大劫的發展超出渾沌算計之後,他所知的事情,也只能以所見所聞的部分去推測,比如,長陽與大玄。
他說太陰欺瞞天下,指得不是當年她說長陽已經負劫而亡這件事。
「長陽。」無憂天女的聲音又冷又硬,「我相識、相知的是長陽,而今等待,亦唯有長陽。」所以,不要拿這個誘導我。
「我錯了。」李泉懇切道歉。
但太陰好像已經真的生了氣,她站起身,被封鎖的茶攤重落於世間,身影消失在原地。
她最後看過來的那一眼,不知是倒映了長陽的目光,還是心境中殘餘的舊影,竟有些空茫的愴然。
李泉緩緩執起茶杯,眾生心念聲聲入耳。
白鴻仍在掙扎著平復一念又一念哀懼,大青山脈中的修士們對著神明滿心不安的祈願,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期盼著他的道可以摒除怪異,小神使苦痛哀茫地想要尋一條出路……在他耳中匯成凡塵無邊苦相。
出路在哪裡?
扮成攤主的鬼王又悄然回來,半點不知道、也不去探尋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只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收拾攤子。草棚爐灶、銅壺瓷碗……挨個兒縮小,直到縮成了能落在他巴掌上那麼大的玩具一樣,被他珍惜地收在腰間的一個小皮囊里。
最後只剩下一套桌椅,孤零零地停在荒野里,襯著左右過了一冬的荒草亂石,頂著頭上又高又藍的天空和幾筆閒卷出來似的淡雲,倒也有些古怪的意趣。
攤主不緊不慢地收到這最後一張桌前,停在他這荒野茶攤唯一的客人旁。
「您再坐會兒?」攤主笑眯眯的問詢里藏了點好奇。他看不出這客人的來歷,只知道這是自己探不出來歷的存在,所以他的好奇也是克制的。
只瞧著李泉的打扮,背著一張琴,手裡擎著半盞殘茶,在眼前慢悠悠地轉著,倒像個大劫之前他茶攤上常見的閒客。
以前他是很喜歡這類閒客的,他們往往有著一段空閒的時間和輕快的心,這心一輕快,神色就變得活潑,積攢的段子故事在肚子裡翻騰跳躍,樂意與認識不認識的悠閒人一起嘮扯,在奔忙的煙火中辟出一段茶水的清香來。
只可惜,在大劫愈演愈烈後,他的茶攤生意就不大好了,就算偶爾有幾個行腳客,也大多神色緊繃,不見了以前的悠閒氣。
李泉必然不會是個閒客,但身上卻有著不為外物所擾的清淨在,他安坐在剝了漆的長條凳上,反問道:「這麼過著,自在麼?」
攤主嘿嘿笑了兩聲:「自在啊,我求的就是這個麼。」
他算是鬼修中的一朵奇葩。世間眾生化鬼,大多是因為刻骨的怨苦或者極強的愛執,他卻是因為不舍這人間的風景。命數將亡的眾生大多不舍凡世之命,但對此的執念能強烈到化鬼的卻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