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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水固地神不由嘆息。
他是來拜見鬼王的。大青山脈綿延萬里,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若想解決那源源不斷的飛蝗之災,將它們阻攔在大青山脈是最好的選擇。
大青山脈中多有不凡的修士隱匿,鬼王因自身來歷的緣故,與凡人還會偶爾有所接觸,與水固地神也打過幾次交道。而且,她所坐鎮的區域,正好在盧梁二國交接的地方。飛蝗會危害生靈,但對於鬼物們卻造不成多少傷害。若鬼王願意出手相助,這場飛來橫禍則可以解了大半。
水固地神已經在這裡坐了有一會兒了,潭水波濤起涌,浪花一次次拍到岸邊,鬼王卻一直沒有從潭水中出現。
又過了片刻,林中仿佛突然幽暗了一瞬,不知何時,一具白骨已經悄然無聲地坐到了地神對面。
這具白骨瑩潤如玉,骨骼上水色盈盈,眼眶中有幽藍色的火焰在靜靜燃燒。雖為白骨,看著卻不令人恐懼,反而生出一種寂靜安寧來,黑水潭中起涌不止的浪潮霎時弱了幾分。
「鬼王。」地神頷首禮道。
這是鬼王的白骨相。在鬼王所斬出的諸相之中,嫁衣相怨戾最重,白骨相最為幽寂。
白骨相頷首不語,但她目中的幽暗之火已經將自身的意思傳達。
她已經知曉了地神的來意,但她拒絕了。
地神微微斂眉:「為何……」
鬼王的目中幽火擺動,她在看地神掌中的飛蝗。
那不是普通的蝗蟲,它們因這場怪異大劫而生,以眾生心田之旱為引,受三日含煞苦雨孵化,最終成了這場凶戾的蝗災。鬼物的確並不畏懼蝗災,但這些飛蝗中攜帶著極為可怕的煞氣。
之前為了庇護周圍鬼物不受苦雨中的煞氣影響,鬼王將落入此地範圍的苦雨全部引入了黑水潭中,那磅礴的煞氣使原本平靜無波的黑水潭浪濤起涌不止,直到現在,鬼王都未能徹底解決那些煞氣。
鬼類因執妄怨戾而得強大的力量,但若想修行,卻必須先消解自身的執怨,使心性不要偏頗,才能夠踏上鬼道正修。而這些尚未消解自身執怨的鬼類正修,最畏懼的就是煞氣。
煞氣能夠讓他們的力量急劇增長,卻也能夠吞噬他們的理智,化作不顧一切的怨戾大鬼。
執怨越深,便越是強大,越是強大,執怨便越難消解。鬼王的力量強大到足以鎮壓一方,她的執怨也尤為深重。
鬼王的執怨當初已經消解了大半,又以斬相法將剩下的怨戾斬出化作了嫁衣相,故而可以借黑水潭之力納化三日苦雨中的煞氣,但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斬相法並非消解怨煞的正途,只是在這一過程中用以維持自身神智不被怨戾吞噬的手段。如今黑水潭的承載力幾乎已經到了極限,若再多一些煞氣,怨戾最重的嫁衣相可能就要反噬了。
鬼王若失去了神智……且不說她自身有多強悍,若是她所鎮壓的這一方鬼蜮失去了控制,其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
白骨相目中的幽火波動著,靜謐幽寂的韻律籠罩了周圍,將她無言的意念傳遞出來。
水固地神明白了鬼王的意思,嘆息一聲,不再強求。但他心中焦灼難言,盧國好不容易才熬過之前的苦旱,現在卻因梁國的緣故受了牽累。
這一場大劫下來,不只是凡人們受不了,山野的其他生靈也受不了啊!那些飛蝗,可不是只吃田裡的作物的!
若是無法從大青山脈這邊阻斷這場怪異的蝗災,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
章寧城。
城外郊田上到處都是勞作的人,那都是才安排好的流民,有了田地,這些本來就是普通百姓的人們,也就重新有了家。
陸宏和仲永望扮做兩個普通的士人從田間小路慢慢走過,郊野里新冒頭的綠意令人心生歡喜,可兩個人心中都隱著憂,面上也露不出笑來。仲永望忽然彎下腰,從旁邊的田中捉了什麼東西出來。
陸宏瞧見他掌中蝗蟲後,不由嘆息:「這裡也出現了蝗蟲嗎?」
仲永望默默無言。陸宏的聲音里滿是疲憊,他們已經焦急、驚怒不起來了,太多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過來這麼久之後,他們已經太累了。
章寧城地處盧國腹地,東南邊的飛蝗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大批量地趕到這裡來,但已經有個別健壯的蝗蟲飛來了。
「孤……或許要做這盧國的亡國之君了啊……」陸宏雙目茫茫地看向遠方。
「王上!」仲永望不由得喚道,「還是有解決辦法的,琅越城西南方向有座毒山頭,那裡也落了飛蝗,但蝗蟲們吃了山裡的東西都死絕了,人們反而可以用山中的東西果腹。」
「那得好好謝謝那位山中修士才是。」陸宏平靜道。
「王上……」仲永望聲音低哀。
毒山頭的特殊性是不可複製的,也沒有辦法推廣。這件事他知道,王上也知道。可他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用來安慰王上了。不只是王上,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絕望,盧國……還能熬過去嗎?
「回去吧。」陸宏平靜道。
仲永望默默地陪著陸宏回到了王宮,再看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凡人之力,何其微也……
……
王宮宗祠,陸宏令負責照看這裡的宮人退下,獨自一人呆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