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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燈教中現在關注著黃泉客棧消息的修士很多,包括建立了互通羅網的仰蒼。他似乎別有渠道,很多有關黃泉客棧的消息就是自仰蒼那裡流傳出來的,而且他也一直在修正流傳消息中的謬誤。
白青崖為了前往黃泉客棧,也向仰蒼求教過。仰蒼很不建議明燈教中出現天人五衰的修士們進入黃泉客棧走這樣一條避劫之道,他認為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陷阱。但白青崖卻更要去了,如果仰蒼所說無誤,那麼辟動地現在已經陷到了這樣一個險地當中,他怎麼能夠不去救他呢?
白青崖將神識探進溫暖的燈火,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傳入明燈台上,希望這能夠對其他人有所幫助。心焰之燈雖然能夠照破詭路上的暝霧,但同樣受到了不小的壓制,越往深處走,壓制便越嚴重。他擔憂再往裡走下去,也許就聯繫不上明燈台上了,不如有所見聞便立即傳上去。
他擎著這盞明燈,在霧氣里越走越深,直到徹底被淹沒了身影。
明燈台上,代表仰蒼的燈火一曳,急急對白青崖傳出一個他才新確定了的消息。
暝霧詭路中,白青崖的燈火穩穩而明,絲毫沒有沒有收到消息的變化。
他越是往裡走,越覺到這霧氣的詭異,心中也漸漸明悟,什麼叫做這客棧隱於「死生之際」。
他是陽世踏入這條小路,在霧氣的遮掩下,卻仿佛漸漸走向了另一個世界,因為與陽世有所隔絕的緣故,白青崖只覺身上正在逐步嚴重的天人五衰竟然隱隱有了放緩的趨勢,怪不得會有黃泉客棧可以避劫的說法流傳出來。
但白青崖並未因此而感到欣喜,他反倒更加提起心來。自上古以來,幽冥就不是生者可以踏足的地方。這裡是亡者魂靈的轉世之所,除了跳脫出生死輪迴的大能為者與神通特異的個別修士,就連鬼修也輕易踏足不得。這建立了黃泉客棧的人,又是以什麼樣的手段使這諸多普通修士也能夠進入幽冥當中的?這些進入幽冥當中的生人又會受到什麼影響?
漸漸的,除了這濃厚而冰冷的霧氣,四周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心燈照亮腳下一小段路。而這段漆黑的泥土路一直沒有變化,讓人分不清究竟走了多遠。在這沒有任何變化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流逝,幾乎要令人疑心,自己究竟走出了多遠?是否能夠走到盡頭?還是說他其實正走在一條迴環往復的道路上,就像陷入迷宮的蟲兒?
白青崖在心中掐算著時間,這霧氣的緩緩流轉似乎對神識別有影響,給人一種仿佛已經在這裡走了數個時辰的感覺,但在他心中掐算,卻才不過半炷香的時間而已。這產生了一種古怪的倒錯感。
四周安靜得近乎死寂,這霧氣隔絕了生人的世界的同時,好像也吞噬了所有的聲音,它們緩緩流淌蠕動著,恍如某種野獸粘稠的食道,而他正走向它的腹中。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條道路上終於起了變化,四周的霧氣似乎不再那麼昏暗了,蘊含在其中的冷光開始真正照亮起周圍的環境。
在霧氣的光亮中,白青崖忽然看見前面的道路上趴著一個人,衣衫狼狽看不清臉,只能看見滿頭蒼白凌亂的發,似乎是個年邁之人。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躺在路上?
白青崖慢慢走近,才覺此人聲息全寂,亦無神魂波動,儼然已經是一具屍體。他又走得近了些,繞了個方向,終於看見了此人的面孔,那張臉……竟然和他一模一樣!
那死去的難道竟是他自己嗎?那現在正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又是誰?
那具屍骸被浸在霧氣里,像浸在野獸的消化液中,滿頭白髮愈發枯敗,身上的衣衫破碎不堪,緊跟著皮膚消解,裸露出暗紅色的筋肉,緊接著筋肉也被化去了,只剩下一具浸在濁液里的骸骨。
白青崖沒有驚懼難安,也沒有止步,他又向前邁了一步,將那具橫在路上的骸骨照進自己的燈光里。
籠罩在那裡的霧氣被燈光碟機散,地上的屍骸一陣扭曲,化作了一根橫倒的樹枝。
白青崖跨過樹枝,繼續向前行走。他又看見了辟動地的頭顱、看見了寫滿血字的遺衣、看見了老朽不堪的屍骸……
但是當這些籠罩進他心燈的光芒中後,便顯出了本相——那不過是道邊的石塊、破舊的幡布,與橫倒的長凳。
白青崖心沉意凝,暝霧引起的幻覺與種種驚怖如倒映在心鏡中的影,諸相自鏡中滑過,卻不能擾動明鏡。
又過了不知多久,這些幻象不再出現,霧氣也似乎開始轉淡,他漸漸能夠看清道路兩側的樹木與灌叢。
此時正是嚴冬,左右的植物卻都生著茂盛的枝葉,只是這些葉片上好像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它們將所有的東西都蓋成了灰色。
除了植物,還有被歇腳行人坐得光滑的巨石、放在旁邊的扁擔、鋪在地面上擺著貨物的油布攤子……所有的東西都落滿了灰塵,但卻沒有人,也沒有鳥雀蟲虺。
這些出現在道路上的石塊、行禮、長凳等等,都是這條道路還沒有荒敗的時候,上面曾經有過的景象。好像它們被從那個時候截取出來,一直遺留到現在,落滿了數月的塵埃。
如果這些景象與現實相照應,那麼他在這條路上其實並沒有走出多遠,這與他在心中掐算的時間相吻合,此前的一切怪相,都只是那古怪霧氣所帶來的影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