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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靠近,我真的是常安渡。我父親送信說要回家,但一直都沒回來,我沿路來找他的。」常安渡心中愈發焦躁,他提著包裹張開手示意,「你別緊張,我不靠近,你看沒看見我父親?」
大周狐疑又警惕地看著他:「你父親一個多月前在這兒歇過一宿,第二天就坐船回盧國了。」
常安渡只覺得渾身發冷:「可你之前說,那條河早就沒人能走了,是什麼意思?」
「那條河開始還有私下擺渡的,但很快就沒有了。那裡已經沒有正常的行船了,你父親離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坐的是正常的船還是……別的什麼。」大周不安似的將最後幾個詞飛快地咕噥過去,「總之……你父親不在這裡。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常安渡,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但別靠近,離開這裡,也別再來。」
常安渡只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陣發緊,他感覺到眩暈。
他又想到了那艘船。
可是他平安到達了這裡,可是……
……
漓池站在船頭,指尖纏繞著兩縷祈願。
沒有人撐篙,但小船就像離弦之箭一樣沿著河道向前,速度比河水的速度還要快得多。
白面船家看著漓池指尖,發出一聲冷笑:「原來是神庭的神明。」
河水的轟鳴越來越響,巨大的瀑布斷崖已經近在眼前。
「那個凡人給了你什麼供奉?那點心念足以抵得上你與我為敵的消耗嗎?」小船轟然墜下瀑布,在驟然變大的水聲里,白面船家冷笑道,「軟弱而愚蠢的悲憫!」
小船隨著瀑布砸落,卻沒有落到下方的河段上。它一直向下落去,落到河水裡、落到河底、落到泥沙下……
水聲忽然一靜。
小船終於落到了新的「河面」上。
這是一個不同的空間,四處一片幽暗,茫茫不見它物,唯有船下昏黃色的河水流淌入幽暗中,前不見來處,後不見去處。水波起伏,卻半點聲音也無。
打扮成船家的白面惡神隨手解除了偽裝,他面色青白,穿著一身暗青色的衣袍,袍上生著河水的紋路,水紋之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個哀嚎掙扎的影子,越到下方,袍子的顏色越深重,在下擺的地方,隱隱透出些許昏黃。
河面上逐漸升起霧氣,遠比在九曲河上的霧氣要濃重得多、也陰冷得多,其中夾雜著些許昏黃色。霧中之前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的影子,此時清晰地顯露出模樣。
那是一個個臉色青白的水鬼。
這些水鬼的氣息交融成為一體,化作陰冷的大霧,小船被水鬼與霧氣托起,並沒有真正接觸到下方昏黃的河水。
水鬼們的雙目幽冷而渾濁,仿佛沒有自己的意識,又仿佛有著同一個意識。
白面惡神在到了這裡之後,身上的氣息就在不斷地變強。他好像也成為了那群水鬼中的一部分,他操縱著他們、掌控著他們,就像蝗王掌控著飛蝗群。
漓池看著四周,遠處幽深茫茫,腳下昏黃的河水是唯一可見之物。
「原來如此。」他說道。
「你開始後悔了嗎?但已經太遲了。」白面惡神咧開一個猙獰的笑,「我也並不太在意那個凡人,一個凡人的魂魄,放棄了就放棄了,你可比他有用多了!」
漓池沒有動手,白面船家也就沒有動手。他的力量仍然在變強著,他並不著急。這處密地是他偶然才發現的,其中多有特異之處,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清楚。
無論多強大的修行者,在這片密地中,都會受到限制。他曾經利用這處密地,解決了不知多少個仇敵。哪怕是遠比他要厲害的修行者,在沒弄明白這個密地中的規則時,在這裡幾乎都只能夠任他宰割。
這裡除了他們腳下安靜流淌的昏黃河水外,就只有四周的一片幽暗。
沒有河岸、沒有礁石、沒有天空……唯有昏黃的河水流淌,而河水,也是唯一可以接觸的東西。
四周的幽深不知是什麼力量,白面惡神試探過許多次,但沒有任何物件或生靈能夠走入那片幽深之中。他曾嘗試著驅逐水鬼飄入河水旁的幽深之中,但水鬼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河水旁,他也曾親自嘗試走入那片幽深,無論他在幽深中走了多遠,最後只要一回頭,就會發現那條昏黃的河水就在他身後。
這片幽深就像是迷陣一樣,但遠比迷陣要厲害得多。就好像「距離」這個概念被抹除了。
這條昏黃的河水上空,是唯一可活動的空間。
但無聲的河水並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樣平靜無害,任何東西落入河水中,都無法迸濺起半點水花,只會沉下去消失不見,有形的物質、無形的法力,乃至神識,在接觸到河水之後,都會被河水吞噬。唯有帶著深重執怨的魂魄才能在河水上停留,換句話說,就是枉死的怨鬼。
如果沒有足夠的執念或怨戾,那麼這些魂魄同樣會沒入河面下,或許是被河水吞沒了,又或者會被河水帶往不知何處,誰在乎呢?
「你逃不掉的……」白面惡神幽冷詭異的聲音在霧氣里徘徊。
他已經在這裡經營了許久,將那昏黃河水的力量煉入陰煞寒霧當中,雖然暫時只能夠在這裡驅使河水的力量,但這足以讓他在這裡占盡優勢。
這裡是他的主場。
可對面的神明太沉靜了,這讓白面惡神心中生出些許不安來,這點不安很快就轉化成了怒火與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