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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仍然是哀怒之聲,卻將錦衣人心中的鬱憤忽然一散。這不是水破堤壩的糜爛,而是開閘引流的傾泄。
等最後一聲琴音舒而長的散去,錦衣人重新睜目。
他回身正對著盤膝抱琴的漓池,鄭重道:「都極。」
「李泉。」漓池慢慢將琴收入囊中。
都極看著李泉這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忽笑了一聲。這般渾不在意,仿佛剛才一曲泄了自己心中狂迷的不是他一樣。
自性本清淨,然而七情迷心,失了原本的清淨通明,人便被困頓,鑽了牛角尖而不自知。方才一曲,堪稱動心搖魄,動搖之後,雖然哀怒仍在,卻不至於狂迷,乃至失了自己的道。
都極從衣服上拆下一枚玉扣,指尖點入一道術法,又將之拋給漓池,道:「我有他事,先走一步。李兄若有所需,日後可以此尋我。」語畢,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
梁都,宮牆深深。
據聞梁屬木德,以青為貴。故而,只瞧一座宮舍以藤椒青泥塗壁,就可知居住其中的人必然身份不凡。更何況,這宮舍中每一處門窗外都有著身手不凡的護衛守持著。
「我要見父親!你們敢攔我?!」宮殿門內,身著竹青裙的胥有容正對守在門口的護衛怒斥道。
「公主恕罪。」門口的護衛口中如此道,卻半步不退,若是她欲強沖,便以木倉杆將她攔下。
「你們……你們!」胥有容氣得面色漲紅,又憂又怕,卻沒有別的辦法。她連鑽洞都試過了,可從幾個月前開始,這座她從小長到大的宮殿就已經不是她的了。她自己的護衛中被換了幾個人,剩下的再也不聽她的命令,反倒把她囚禁在這裡,將每一處都守得嚴嚴密密,連只鳥雀都出入不得。雖然好衣好食的供應著,可她怎麼能不憂懼呢?
她也試過絕食,可那些原樣端上來的飯食他們竟當真就原樣撤了下去。他們只負責供給,並不管她會不會用。
胥有容堅持了幾日就放棄了,她是不敢死的,她是最早發現王兄失蹤的人。
數月前,王兄稱病閉門休養,她去探望卻被攔在外面,只道是怕將她傳染。可是什麼樣的病,能讓她的王兄連隔著窗子與她說一句話都不肯呢?什麼樣的病,又能夠讓來看病的大夫全部都含糊其辭?
這其中不對勁兒的事情太多了,她思來想去許久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王兄失蹤了。
也只有如此,他們才會做出稱病不見人的布置。他們固然可以使人假扮王兄,但無論那假扮的人有多完美,最終都絕不可能瞞過她,因為她和她的王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那些人的行動遠比她想像的要快,胥有容只來得及將此事透漏給戒律司,緊接著就被囚禁了起來。
她的父親還在,梁國的王上還在!什麼人能做出這樣的事?什麼人敢做出這樣的事?!
她的父親……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胥有容不敢深想,卻又不能不深想。這從小長到大的王宮,她所熟悉的家,此時卻變得陌生又可怕。但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就算離不開宮殿,至少也得接觸到外面的人……
宮殿門口,胥有容握住攔著她的木倉杆,雙目圓睜牙齒緊咬,似已怒極,卻忽然身形一晃,強握著木倉杆,發狠將肩膀向木倉尖撞去。
當。
一道指風襲來,將木倉尖擊斷。
胥有容被傳來的力量震得木倉身脫手,跌坐到地上。
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慢慢將方才彈出指風的手斂回袖中。他穿著一身蓮青色的錦袍,雖然才是秋天,卻已經披上了一件鑲著皮毛的黑色大氅。他的皮膚被襯得愈發白透,連嘴唇都淡得沒什麼血色,雖然被襯得容色愈盛,卻愈發顯出病弱之感來。但從方才彈出的那一道指風來看,就可知他絕不是什麼病弱之人。
門口的侍衛已經跪下請罪,都極一擺手讓他們退下。這些侍衛只是普通的武人,只是攔著胥有容不讓出殿而已,胥有容雖然沒有修行,但身為梁國唯一的公主,自小也是珍奇供養,看著是女子嬌弱模樣,力氣卻不輸練過數載的的武士,這護衛一時被她騙過強行控住了一瞬間的木倉身也不出奇。真正看守這座宮殿的是兩個修士,有他們看著,就算都極不插手也出不了事。這兩個修士此時正隱匿在旁,雖未現身,仍對都極彎腰行禮。
「阿慈。」都極垂眸俯視著她,「你想受傷,然後見大夫?」
他此時的氣質與在甘南城時極為不同,那身華麗厚重的衣服把人襯得像病體虛弱,偏他身形又是極為挺拔的,瞳色略淺,目光又極淡漠,任誰被那眼神一掃,都不由得生出退卻來。雖然相貌沒什麼改變,但卻好像與在甘南城外譏刺戒律司的錦衣人是兩個不同的人似的。
「不要那樣叫我!」胥有容憤怒道。她的神情同時顯露出果然如此和不敢置信,像所有被背叛的人一樣憤怒地瞪著他。
都極毫不在意地慢慢走近,繼續道:「可你就算見到了大夫,又怎麼樣呢?任何進入到這座宮殿中的,都只會是我的人。」
胥有容咬緊了牙,那的確是她的打算。這些人雖然不管她是不是吃飯,但她也從許多試探中推斷出來,他們並不想要她受傷,不管她絕食,只是在表示不會受她威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