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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燈教的點燈法,就是一門可以照破輪迴的修行法。但若道心境界不及,能夠看到的前塵終究有限。
別初年以點燈法照前塵,尋過去,照到再無可進,仍然未能尋到他想要的。而以他的修為,想要再進一步,遠比普通修士要難得多。
所以他想了個別的法子——修煉空青目。空青目是點蒼山的一門神通法,觀天空明澈通透之韻,內蘊於目中,久長之後,可以照虛破妄,心念明澈。蒼空之青在於光明通徹,這門神通雖名為煉目,實為洗心,心境空純,前塵自明。這是一門很適合別初年的神通。
別初年從點蒼山學來了這門神通,並不是指望藉助神通力量來再觀前塵,空青目在這方面並不比點燈法更優異,但它有一點,是點燈法做不到的——點燈法的心焰依靠的是道心的力量,不可寄託於外物,但空青目可以。
世間修士,若想使出遠超自己修為之力,便要依賴於法寶、陣法等外物。別初年便是如此打算,不過他所想煉的,並非正常的法寶,而是將整個神通寄託於一件能夠承受得了、並將空青目之力推到更高境地的外物之上,如此,方才有可能超過他心焰的極限,觀到更久遠之前的前塵。
可這樣的存在,又何其稀少?
所以別初年另闢蹊徑,他選擇了一處靈地來作為自己的寄託——紅柳塘。
紅柳塘天生靈池,常年受日光照耀,積蓄有日光的破妄通明之力,正適宜煉作空青目,煉成之後,他便可以藉此地之力,觀照前塵。
然而,別初年在修空青目的過程中卻出了一些問題。
個中緣由與過程不必細說,最後的結果是,別初年的心目未成,這一處靈地卻毀掉了。天生靈地轉為不祥惡地,原本靈氣清澈的柳林變成了吸引邪祟的陰木,溫柔祥和的池塘變成了陰煞匯集的寒池。但別初年的空青目卻已經與這方池塘產生了聯繫,擺脫不得。
空青目本為修煉於神魂之上的神通,此時與紅柳塘相連,他的神魂便難免受到影響,若想強行斬斷聯繫,必然會受到重創。
為了解決此事,別初年在池塘中填了一枚鎮物,將紅柳塘封鎮起來,使得內外不通,這處後天形成的惡地再無法積聚邪祟之氣,不會惡化演變。至於那些柳林當中的精魅野怪,都是柳木中原本的清靈之氣所轉的邪祟,連生靈都算不上,只有本能,看著唬人,這麼多年來都未能從外界汲取到力量,也只有個嚇唬人的空殼罷了。
因為這一枚鎮物的存在,紅柳塘的惡狀並沒有造成多少影響,別初年雖仍與紅柳塘有著聯繫,但受損不重,只是一直有一份神魂力量被牽制在這裡。
可這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
要想解決紅柳塘的問題,就必須要取出鎮物,破開別初年煉於塘中的空青目,而後再施手段,使此惡地消去惡氣。
仰蒼知曉別初年在紅柳塘做的這些事情,但他並不清楚別初年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那樣。
現在看來,或許在紅柳塘中之時,一切就已經埋下了根源。
昌蒲曾問過別初年一句「為什麼」,別初年使柴火給了他一個答案。
柴火因為背負的仇恨太過深重,壓過了心中的善念,他可以為了仇恨去做一切不善之事,就像他會為了報仇而反害有恩於他的仰蒼。所以他始終無法點燃心焰。
而別初年的心焰熄滅……自然也是因為在他心中,有著一件像柴火的仇恨一樣深重的東西。
可竟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嗎?
仰蒼看著別初年,他從那雙眼睛中看出了疲憊。
別初年在心燈照不到線索的時候沒有疲憊、在紅柳塘失敗的時候沒有疲憊、在摻和進玄清教中的時候沒有疲憊、在天人五衰降臨的時候沒有疲憊……心燈找不到線索,便另闢蹊徑煉神通於外;紅柳塘失敗,便入玄清教中尋找線索;玄清教不成,便通過郗沉岸去試探幽冥……
他好像永遠能找出方向來,哪怕是為了玄清教殺仰蒼、殘害解廌、控制隋國……無論善惡,不分對錯,只要能貼近他的所求,他就會去做。
可是現在,他好像終於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道心為一切之本。什麼夢能值得你捨棄道心?」承望向他問道,目光深邃地扎進他心裡。
別初年呵呵笑了:「皮影戲台上輪迴著善惡,善惡對皮影有意義嗎?」
他話說得不明不白,承望卻隱約對別初年的感受有所明白,他追問道:「你那個夢,是怎麼回事?」
「我答不出來。」別初年帶著一種歷盡無可奈何之後的疲憊與平靜說道,「我只是有一個朦朧的感覺。我一直在做夢,卻一直不知道做了什麼夢。」
開始的時候他還能持住道心,可是那夢一直糾纏著他,一直在給他展現另一種東西。
別初年望著仰蒼問道:「蒼兒,我殺你一次,已經無法和你論情,那便算算帳吧。我殺你一次,害你一次,救你幾回?教你多少?恩仇之間,孰重孰輕?」
仰蒼嘆息:「恩重如山。」
別初年是殺了他,但若沒有別初年,他早已重入輪迴不知多少次,或許至今仍沉淪其中懵懂不覺。傳道之恩不可計,因為那是可以脫出輪迴之苦的大道。這些不會因為別初年殺害他一次,便當做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