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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就這麼回去也可以。」漓池很好說話地應了。
有應公稍稍往後飄了一下,他與漓池的距離才剛剛拉遠一些,就見那方才飄過去的惡鬼突然停了下來,有所覺似的往這邊兒看過來。
有應公哭喪著臉,緊緊跟到漓池身邊:「我、我還是留下跟著您吧。」
漓池笑了一下,帶著有應公在林子裡穿行而過。浩瀚因果在他目中顯現,勾勒纏團出林中所有的魂靈,枉死之人的魂靈、雙眼猩紅的鴉群、犬牙參差的野狗……這些魂靈身上,大多都與同一個地方牽著一道因果線,但這些因果線的盡頭,卻都是斷裂的,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混沌。
漓池所尋的,便是這些斷裂因果線所指向的方向。
「到了。」
這是一處林中空地,邊緣還有些稀疏的灌木,但中央卻寸草不生,高高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塋,而土坡之頂,則臥著一隻巨大的野犬,皮毛棕黃近於血液乾涸後的暗褐色,鋒利交錯的牙齒呲出唇外,兇惡可怖。
有應公瞧著周圍,他還是第一次真正見到狗王,這哪裡像是狗啊!簡直比老虎還要可怕!
而且,狗王身上的氣勢已經令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畏懼與緊張,這說明狗王很有可能有對付陰魂的手段。
有應公不由臉色更苦了。漓池是以要他帶路把他叫出來的,可這一路上並沒有用到他引路——他也根本不知道狗王在哪,所以幹嘛要帶上他啊?
四周忽起陰風陣陣,風裡混著腥苦的臭味,不遠處的林子裡正傳來幽咽嗚聲,逐漸靠得越來越近。一個陰魂從那邊飄過來,身後還引著幾個渾渾噩噩的凡人。狗王轉過頭,兩隻眼睛閃著殘忍冰冷的光,盯著那被陰魂引過來的凡人,慢慢咧開了嘴,露出更多猙獰的牙齒。
有應公驚得瞪大了眼睛:「倀鬼?怎麼可能?!」
所謂為虎作倀,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後化鬼還要受老虎操控,這是成精了的老虎的手段,這隻狗王是怎麼會的?雖然……看這狗王的模樣,估計實力不比一般的虎妖要差。
有應公一聲驚呼出來,那原本正準備享用美餐的狗王卻突然轉過頭看向這邊,目光兇殘可怖。
「它它它、它怎麼看過來了?!」
隨著狗王的動作,周圍所有野狗鴉群乃至惡鬼的目光也都看了過來。
「這裡畢竟是它的地盤。」漓池說道,語氣里卻全然沒有被發現的驚慌。
狗王的喉嚨里發出低吼,倀鬼收到命令,將被蠱惑的幾個普通人迷昏了丟在原地,狗王喜歡吃活的。
陰風驟起。
無數倀鬼顯露出猙獰的死相,皮肉殘破、外露腑臟,三四寸長的漆黑尖甲、柔軟腐爛的肚腸……更多浸透了腐毒的骨爪從地下伸出,帶著刻骨的怨恨與腐臭的屍毒撲來!
錚!
被暗青袖袍包裹的手臂抬過,琴已被抱在懷中,拂過空中的袖袍帶起一陣清風,吹散腥苦的屍毒。
與此同時,琴音怒鳴,裂空斷雲。
堂皇之怒鎮盡陰邪,惡鬼們像凝固在松脂中的蟲,他們定在空中,被這聲怒音震散了所有的思維,而當他們即將重新生出念頭時,又是一聲琴音起。
其聲嗡鳴,震顫綿延,連帶著每一個倀鬼都跟著顫抖起來,好像這琴弦的另一頭就系在他們魂靈深處,引出巨大的畏怖。像看見了能灼爛皮肉的烈火、冰如刀割的寒風,看見了數不盡可怖的苦來,而那苦,正是由他們所行而結出的果。
於是在這畏怖的牽引下,這些重新能夠動作起來的倀鬼們,發出了可怖的淒聲,齊齊向後退去,但在他們真正逃離之前,琴音再起。
這一聲幽深遠長,哀戚入骨。
所有的倀鬼都定住了。
他們已經死去了,他們是被狗王活吃了的。肚破腸爛、骨碎肉散,死後化作鬼物,卻變作了倀,無法投胎,亦無法離開,只能一日復一日地受這活吃了他們的狗王所操控,去蠱惑自己的同族來填滿狗王永不饜足的飢腹。
哀音遠長,悲意忽起,這被壓抑許久的情感,喚醒了他們遺忘已久的,身為人的滋味。
不是那被怨毒吞噬了理智,除了凶戾什麼都不剩的惡鬼,而是……
一聲吼叫暴起,狗王呲牙張目,可這些倀鬼卻由停在那裡,並不如往常一樣為它所驅使。
三聲琴音,一聲怒鳴震散了他們的凶戾之念,由怒引懼,本性之懼其力最深,使他們反抗了狗王的命令,而最後一聲哀音,則喚醒了本能之上的情,也喚醒了他們被迷障許久的神智。
三聲琴音,斷絕狗王對倀鬼的操控。
「該你引路了。」漓池忽道。
「什……」有應公愣道。
問聲尚未說完,漓池指尖在他胸前一點,有應公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捧起了一盞燈,就像他寄身已久的那種雕像。
燈火微弱,卻溫暖不熄。
擺脫控制的倀鬼們一一看來,悲苦哀重的眼中映出了一點明光。
「為他們引路罷。」
第90章
明燈照引,破除幽暗。
在這光明的照耀下,有應公之前所有的畏懼與遲疑突然都消散了。諸煩雜之念被照破之後,被掩埋的智慧顯現,他突然想起了曾經聽過、學過的一段詞。
他捧著胸前的燈盞,揚聲誦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