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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道旁出現了一座同樣落滿灰塵的茶棚。茶棚由竹木搭成,幡布暮氣沉沉地垂著,桌子上擺著粗泥茶碗和點心碟子,碗裡有茶、碟子裡有餅,吃了一半的面果子滾落在燒茶的爐火旁,爐里的炭才燒了一半,上面還燃著火,可這火也凝滯著,上竟也落了厚厚一層灰,那凝滯的、僵硬的炭火,就從這厚厚的一層灰燼中,艱難地透出一點光亮來,混在霧氣里,於是也變得冰冷。
白青崖隱隱聽見聲息。
那是一個人慌亂的呼吸與心跳聲。他順著聲音方向看去,那個聲音就躲在茶棚的桌几下面。
那是個頭髮灰白的中年漢子,他緊緊握著一柄破柴刀,神情驚恐緊張。茶棚里有許多散落的柴枝,這些柴與霧中的其它東西不一樣,上面的灰塵很薄,這是從陽世帶進來的東西。
這是個誤入此地的凡人?
白青崖走過去,腳步刻意踏重幾分,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裡?」
那中年漢子嚇了一跳,舉著柴刀「啊」的大叫了一聲,對著白青崖就劈了過來。
白青崖一擋,柴刀就飛了出去。
中年漢子蹭地蹬腿地往後退,驚恐嘶叫:「別過來!救命啊!鬼啊!」他好像已經快要被嚇瘋了,根本聽不見白青崖的話。
白青崖施展了一個安神定魄的術法,中年漢子才漸漸冷靜下來,瑟縮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鬼,是途經此地的修士。」白青崖耐心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裡?」
中年漢子怯道:「我、我出來砍柴,準備回、回去,就迷路了……我想回家……」
他越說聲音越低,說道最後,恐懼中又含希冀,忐忑地看著白青崖。
白青崖同樣也一直在觀察著他,心焰的光亮已經籠罩在了他的身上,這的確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霧氣中的又一重幻象。一個沒有修行的凡人,誤入此地的時間若是久了,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也罷,反正也耽擱不了太久。
「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去。」白青崖道。
中年漢子連忙點頭,他不舍的看著散落的柴,知道帶不走它們,就想去撿起柴刀。
白青崖看著那些東西上落的一層薄灰,不由皺眉。他攔住中年漢子,此地古怪,這些東西上不知沾染的什麼,不如舍了。中年漢子不舍地看著東西,一咬牙,跟著白青崖一起走出了茶棚。
重新踏上小路後,才往回走了一步,白青崖就怔了怔。
這回頭路,可是不好走啊。
此前在沿著這條路往裡走的時候,他感覺到身上的衰劫正在越來越緩,此時走上回頭路後,卻覺到此前放緩的衰劫竟又重新開始加速,仿佛要將之前延緩下去的衰劫全都重新補回來一樣。
哪怕白青崖自認道心還算堅固,此時也難免生出來惶恐。死生大事,他還沒到能輕易看破的程度。
白青崖調整了一下心境,帶著誤入此地的中年漢子往回走,但同時一直留著一部分神識在中年漢子身上。此地太過詭異,他並沒有放下戒備。
回去的路上,卻不再見來時的種種幻象,可是往回走的每一步,都在考驗修士的道心。生死之際有大恐怖,此時每向後走一步,都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明確自己正越來越接近死亡。
往後走了沒多遠,白青崖忽然停住了。
他看到前方的路上,有一個身影隱在霧氣里。
是新的幻象?另一個迷途的凡人?還是又一個想要前往黃泉客棧避開天人五衰的修士?
白青崖停住了腳步,中年漢子也瑟縮地停在他身後,很是不安的樣子。
但他們停了下來,那個隱在暝霧中的身影卻沒有停下,向著他們越靠越近。
白青崖凝神戒備。
那個身影走出迷霧,漸漸到了他能夠看清的位置。
那是一個身著青衣的修士,身後背著一個琴囊,姿儀灑脫面容含笑,好像不是走在這陰暗詭異的冷霧荒道中,而是在初春的和風裡走在沾著露水的青竹林里。
這樣姿儀,令白青崖不由一見就心生歡喜,卻也令他升起了更大的戒備——這霧氣詭異非常,來時所現種種幻象,皆是他心底憂懼之相。此時倒行欲回,顯出他心底歡喜之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身著青衣的琴師迤迤走進心焰的光芒里,對他一笑:「這位道友也是往黃泉客棧去嗎?」
白青崖點頭道:「在下白青崖,敢問道友如何稱呼?」
「李泉。」李泉目光移到他身後的中年男子身上,問道,「這是?」
「我在途中遇到了這個偶入的凡人,正欲先把他送出去。」白青崖道。他受李泉的話語所引,凝神於李泉身上的注意力重新回了幾分到那中年男子身上。他心中暗自覺得奇怪,只覺得這位才遇到的修士李泉,似乎對這中年男子的關注有些過重。
「這樣啊……」他看見李泉面上笑意隱隱,不疾不徐道,「道友或許不知,這黃泉客棧中,只有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才能走得進來。」
第134章
白青崖不由一驚,如果此言是真,那這個中年漢子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一剎那,白青崖的心神雖正欲轉而關注此人,但將動未動之間仍大部分都系在李泉身上,而其心神又在暝霧中承壓已久的之後,因此言之驚而擾動,不復平靜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