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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默然,井中水汽躁動不已。
漓池在一旁悠悠道:「神君莫急,余簡道友所憂,是因神君在井中困守,但神君既然有意於水道,並已經憑藉淮水悟到了水的動勢,如今又為何不能以這一方小小的井領悟水的靜勢呢?」
「磨難困苦,又何嘗不是機緣?」
井中躁動不安的水汽一靜。
「孟懷受教!」淮水神君謝道。
他此前只認為是余簡放不下,如今卻了悟,余簡所為,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的表現呢?他在井中兩千四百年都未能靜心,以此為苦,余簡為他知己,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又怎能勸服得了余簡?
大江奔涌,井水靜深。
水勢既可磅礴浩瀚,亦可溫和入微。
一念通達,水固井中氣息也全然不同了起來。
余簡撥琴,漓池閉目。
淮水神君有所領悟,他亦有所收穫。
失去記憶身份不明終究是個麻煩事,此前淮水神君透漏出的許多信息,再加上昨夜的夢境,卻是讓他對此身的身份終於有了靠譜的猜測。
夢中神明撥動因果,欲建地府作為鎮壓,如斯強大,且身無神庭印記,或許正是如那炎君一般,在神庭建立之前便已是天神了。
只是,一個如此強大的神明,又是為何落到今日這般地步的?夢中的朋友太陰……又是否知曉呢?
他的神力如今不過勉強恢復了一成,神軀雖然得到了兩根七情引的穩定,卻依舊虛浮。無論是地府神庭、還是炎君太陰,對他來說都太過遙遠、也太過危險了。
神印輕動,漓池便聽見了丁芹在心中的祝禱。
雲家的妖神娘娘……漓池回憶了一下,是他之前在水固鎮中遊逛時所感受到的那個兔妖嗎?她又為何要向自己示好?
漓池沉吟片刻,並不打算理會。
沒有人會無故向一個陌生人示好,他現在需要謹慎,等這兔妖的目的顯現之後再說吧。
漓池化身的白衣士人緩步走出了水固鎮。
城門口人來人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士與他擦身而過。
老道士穿一身灰黑粗袍,簡樸平實,精神內斂,融在人群中毫不引人注目。漓池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平和清靜的意蘊。
這般意蘊……他還只在囚有淮水神君的水固井口感受過,雖比孟懷要差上些許,但也意味著他已經在道途上有了相當的領悟。
漓池下意識看起那道士的因果線,比之常人,這道士身上的因果線少有凝實,大多散成虛淡的薄霧,自生清靜。而其中最近、最凝實的一根因果線,正延伸入水固鎮中。
未來得及細觀,那道士似有所感,偏頭看了過來。
漓池對他略一頷首,擦身而過,腳步未有停頓,心中卻思量起來。
水固鎮位於盧國邊境,地處偏遠,這樣的修士,為何會來到這裡?
第27章
赤真子是為了追逐一隻惡妖而來的。
那惡妖害人無數,一路被他追逐,逃亡至此,為的是此地荒僻,少有強橫修士。如今看來,那妖怪的打算卻是錯了。
赤真子本來並沒有注意到那位身著白衣士人打扮的修士,直到對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那目光將他看了個通透,有如一道清凌透徹的冰泉從頭頂澆下,幾乎要打一個激靈。
他順著目光看去,才發現那位猶如普通人般隱在人群中的白衣修士。
白衣修士坦然回望,對他頷首一笑,步履悠然錯身而過,轉瞬就隱於往來人群中消失不見。赤真子卻忍不住停下腳步回望。
那位修士身上毫無靈氣波動,但氣息清冽純澈世所罕見,之前又收斂得太好,若非主動顯化,自己根本無法覺察。
赤真子並未從對方的目光中覺察到惡意,所以,是提前告誡自己莫要亂來嗎?
也是,他雖不是什麼頂尖的修士,但在這偏遠的水固鎮中,也算是難得的強者了。
水固鎮雖位於盧國邊境,卻並無多少駐軍把守,只因臨近的大青山脈形成了一道天險。人口不豐,需要香火信仰的神道修行者便少,靈氣不足,因而也少有仙道修士。
卻沒想到,竟也能遇見如此人物。
赤真子心中有所驚異,面上卻不顯。
他此行是為了除妖的,不會與那位神秘強大的修士有所衝突。既然那位修士會告誡自己,想必也不會任由那妖物胡來。
那妖物能隱匿於夢境間隙中,他追了一路,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被那妖物逃了。若被那妖物逃到大青山脈中,就真的再難尋到了。或許……他還還可以尋找那位修士請求幫助。
赤真子思量過後,轉身進入水固鎮中。
……
十日轉瞬即逝,黎楓已從琅越衛氏趕回了附近。他準備今夜在水固鎮中停歇一宿,明日上山回到李宅。
月明星稀,人間燈火點點。
黎楓蹲在一座屋頂上,仰頭望著天空中高懸的月。
一面是道途,一面是情深。
一個高如天上日月,一個暖如心間燭光。
災劫、災劫,災劫便真的那樣可怕嗎?便真的……避不過嗎?
黎楓咬著牙,一雙狐眼圓睜。
可他心知災劫是真的,否則不會令族中長老與漓池上神一同警告他。
長老之言歷歷在耳,可他仍要爭辯:「秋寧沒有修行之資,我所能陪伴她的不過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