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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比起感謝天上的太陽,人們還是會覺得身旁為自己點起一個暖爐的人更為親切。
漓池含著笑意捻了捻那些虔念,除了水固鎮的,還有鯉泉村與附近其他村落的,他們要麼是從水固鎮聽到了他的名聲,要麼就是在三日苦雨後銀魚疏通水脈的受益村落。還有些是來自大青山余脈中靈智初開的野獸的,還有……丁家村和九曲河沿岸其他村落的?
他可沒有在那裡留下自己的名。漓池正待看入因果前情,忽然一停,看向路旁樹下。
一個女子正等在那裡,她穿著一身黑裙,生得和雲家藥鋪的藥神娘娘幾乎一模一樣,但哪怕沒有一身黑衣,任何對望月稍有熟悉的人,都很難將她們認錯。
「朔月。」漓池道。上次見到朔月的時候,她還未能化形,被望月抱在懷裡。
朔月似是有些緊張,是那種才下定決心想要做一件事的緊張。望月也常常緊張,她的緊張總是帶著羞怯的,那是一種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或者不知道該做什麼的羞怯,但朔月不一樣,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只是為那不確定的後果而緊張。
她並不遲疑,反而顯得堅決。
「上神。」朔月小小呼出一口氣,「我曾經得到過一個食夢貘的夢境,藏在一個台吳縣倖存者的夢境深處,只有夢境異獸才能夠觸發。」
她張開手,掌心停著一個小小的幻夢:「這是一個多層夢境,我那時受飛英所控,怕被他發現,只看過第一層。在回來後,我猶豫良久,並沒有敢看剩下的幾層夢境。」
朔月的心態很好理解。在能力不足的時候,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她在飛英手下被磋磨了六百年,修行耽擱至今才化形,望月雖然已經修成妖神,但也只是擅長醫藥方面。食夢貘的夢境,在她們手中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反而成了燙手山芋,但在其他恰當的人手中就不一樣了。
在剛從飛英的手段下逃脫的那段時間,她還沒能真正信任漓池,所以也什麼都沒有說。但在之後的這幾個月里,她已經觀察到了許多。她是以夢境為神職的神道修行者,最擅夢術,而夢境之中,是很難撒謊的。她雖然不能入李府中人的夢,卻可以從其他凡人那裡得知很多。
而真正讓朔月下定決心的,是丁芹。神使與神明同興衰、共榮辱,神使所行,必是神明意志所向,否則若是受到了神明厭棄,神使的修行差不多也就廢了。
朔月看到了丁芹是怎樣行事的,也願意相信,教導出這樣神使的神明,不會錯用了食夢貘的夢境。
她伸出手,將這個沉重的夢境交給漓池。
「我知曉了。」漓池看著朔月說道。他沒有再多說別的話,但朔月卻在那目光中安心下來,她不再緊張,好像終於卸下了一個重擔。
於是她鬆快地笑起來,捧出一個籃子:「上神助我與望月良多,我們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感念良久,唯有這點小小心意,請您不要拒絕。」
在漓池接過籃子之後,朔月一拜,身影消失不見。
漓池提著籃子慢慢走出水固鎮,一半神思看著周圍,另一半神思看進了那些來自九曲河畔的信仰因果。
「……這是位很厲害的神明,慈悲強大,你們以後祭拜他就對了,不必再拜我了。」體型修長的大白鶴對著村民們說道。
「可是……可是……」
「哪有什麼可是?」大白鶴不耐煩地一揮翅,「前一陣那個幫你們布置陣法引流淨水的小姑娘還記得不?她厲害吧?把事情都解決了吧?她就是那位神明的神使!你們以後都拜那位神明去,別來拜我!」
「但是您……」
「我什麼我?」大白鶴瞪著眼睛聲音清亮,「我又不需要你們的香火。再來討罵,我把你掛樹上去!」
村老不敢再說話了。他雖然現在已經很年長了,但比起鶴神來說算得了什麼呀?他們都是鶴神看著長大的,小時候頑皮,真的被鶴神掛到樹上過。現在這一大把年紀的,萬一真被鶴神又掛樹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鶴神,模樣可憐巴巴的……
漓池不由笑出來。
鶴神白鴻,她雖行神明之道,卻是走古道妖修的,並不需要香火,證得又是風之道,最喜四處遊歷,不樂困守一方,沒想到因為一時不忍,從千餘年前一直在九曲河旁困到了現在。現在又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漓池目光一轉,看到現在的白鴻。她正在另一個村落勸說他們供奉漓池,看起來她是已經這麼做了不短時間,不過從漓池這裡收到香火來看,顯然效果不大。
凡人啊……雖然常常無情,卻也常常念舊。
白鴻氣的夠嗆,但她也沒真把幾個村子裡年紀一大把的老人都掛到樹上,正跟其中幾個據理力爭呢。
「大人,就算不談別的,您說的那位神明若是不願意庇護我們,我們又該怎麼辦呀?」
「不是有丁芹嗎?她出身丁家村的,肯定不會不管。」白鴻說道。
「可是神使也是要聽神明的呀,萬一那位神明不讓呢?」另一個村老說道。
「我去跟他談談,他庇護你們絕對比我合適!你們看之前的災難,我的手段有限得很,丁芹能做到的就很多。」白鴻說道,「但你們得先供奉人家呀!好好供奉人家,心念虔誠香火奉足,我才好跟人家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