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頁
兩個人想要活下來,就需要找到一處落腳地,她們幫忙收斂埋葬了宅院主人的屍骸,在官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暫時寄身於此。
「師父不在了,我和姐姐倆相依為命。雖然很艱難,卻也熬了過來。現在,原本一切都該越來越好的,可是……可是……」
在提到柳穿魚時,柳葉桃的神情原本是帶著些許依賴的,可是此時,這依賴已經變成了不安與畏怯。
「她突然就變了,先是開始冷待我、躲著我,看我眼神讓我心裡又慌又怕。我那個時候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是她嫌我累贅想要拋下我。但很快,她又突然看我看得很緊,我做什麼她都要問一問。這個時候,她的眼神又變了,可還是讓我很怕。」柳葉桃咬住了嘴唇,整個人縮得更緊了,眼睛裡似乎含著淚。
雖然做了偽裝,但一個人的眼睛是很難徹底掩飾住的。柳葉桃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她的黑眼仁比普通人要大上一圈,虹膜顏色又比常人要淺上許多,在光下會呈現出茶色,這雙眼在看著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奇異的冷感,可又惑得人想要再靠近些、再看清些,就像她的聲音一樣。
如果去掉臉上塗抹的薑黃、讓刻意刮過的眉毛重新長出來,就能看出來,她實在是個極漂亮、極有魅力的姑娘。
她不得不假扮成男人,在這樣的世道里,一個無權無勢的漂亮姑娘,也只有如此才能夠讓自己更安全些。
「再後來,她就要求我一定要點燈,只要沒有太陽光,就必須要點著九盞燈。那些燈光……那些燈光……」柳葉桃把自己緊緊蜷縮在陰影里,眼睛緊緊盯著從縫隙里鑽進來的一線燭光,就像看見一條猙獰多腳的蜒蚰那般恐懼,「我是不怕油燈的,也不怕蠟燭的。可是只要是按照她要求點的這九盞燈,我就會很怕,控制不住的那種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現在又不在這裡,你又為什麼一定要聽她的話?」白鴻突然問道。
「她會很生氣。」柳葉桃瑟縮了一下,「她會知道的。不管她在哪裡,哪怕我少點一盞,她都知道,然後就會很生氣。」
「好像只要是這些燈光照到的地方,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能知道。」
白鴻揚了揚眉。
若真如柳葉桃所說,那她的姐姐恐怕已經並非普通人了。
白鴻正要再細問,柳葉桃卻突然冒出一句:「天是不是快亮了?」
丁芹一怔,天地間陰氣衰落,將至陽氣生發的節點,的確是天將明的徵兆,修行者並不難以此判斷。窗外啟明星高懸,這是凡人可以看見的徵兆,再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東方第一抹日光就將撒下。
可柳葉桃是怎麼知道的?她只是個普通人,在圍得這樣嚴實的環境裡,也是看不見天空中的啟明星的。
丁芹點了點頭:「是快亮了。」
柳葉桃臉上露出歡欣與輕鬆的神情來。
世人大多會為天亮而喜悅,這是因為人的身軀喜歡白日的溫暖與光亮,夜晚的寒冷會消耗體力,夜晚的黑暗會蒙蔽視覺,這會帶來危險。但柳葉桃的歡喜卻並不是因為天亮,而是因為天亮之後,就可以熄滅那些燈燭了。
她不畏懼白日,也不畏懼夜晚,但卻畏懼那些燈燭,如同畏懼毒蟲。
一縷陽和之氣孕育而生,東方天際照出第一抹日光。
柳葉桃小小吸了一口氣:「可以熄燈了嗎?」
丁芹道:「我們來吧,你睡一會兒。」
看柳葉桃的這個精神狀態,恐怕她這一宿都沒有睡,縱使她能夠自己點燈熄燈,但每一次的動作只怕都會令她非常煎熬。
丁芹將屏風打開一扇,霎時漏進來大片燈光。這些溫暖的光亮並沒有落在柳葉桃身上,但她還是驟然繃得更緊了。
在屏風外,一共點著九盞燈,蠟燭和油燈都有。那油就是最普通粗劣的菜籽油,很是渾濁,蠟燭也是最普通的蟲蠟,並不是什麼很特殊的材料。這九盞燈的排列的也並沒有什麼講究,只是圍了一圈,正好將中間柳葉桃自己圍出來的那個小暗室籠住。
丁芹一一熄滅了這些燈燭,柳葉桃這才真正放鬆下來,她對丁芹笑了笑,緊繃的精氣神一泄,就撐不住睏倦與疲乏了。
「你是怎麼知道天快亮了的?」丁芹忽然問道。
柳葉桃愣了一下,她好像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想,答道:「可能……是感覺夜裡沒那麼冷了?」
這是不對的。日出之前的溫度只會不停的下降。
但丁芹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追問,而是說道:「好好睡一覺吧,我們就在隔壁。」
柳葉桃已經是再也撐不住,胡亂應了後就歪斜在榻上,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清淺悠長。
她並不是只有這一夜沒睡,點九盞燈這件事,已經持續許久了。她已經有好多個夜晚沒能合眼,但白天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她也不能整日睡覺。
丁芹和白鴻悄悄走出房間。
太陽還未露出地平線,只在東方先透出一線白光,雖然還並不強烈,但只此一線就將整個暗沉的夜空渲染成了迷濛的灰藍。
丁芹面向東方,吸氣沉緩悠長,將一縷陽和之氣吞入腹中。她並沒有沉在修行當中,等這最初的陽和之氣散去之後,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