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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兵艱難地眨了眨眼睛,呵出的熱氣已在他睫毛上凝了一層冰霜。
一點利光隔江遙指而來,高塔上的盧兵還未反應過來,就聽一聲爆鳴在他眼前炸開。竟是有修為高深的修士隔江擊來,若非塔中有陣法守護,他此時已是斃命。盧兵被震得跌坐在地,顧不得腦子裡的嗡鳴眩暈,連滾帶爬地跑下去,吹響鳴哨,嘶聲喊道:「隋兵——來了!」
一江之隔,隋地大將軍立身帳前,目光若電,他放下手中勁弓,殺機畢露:「拔營,渡江!」
……
旌旗如林,大軍渡江。乾冷的風刀子一樣呼嘯,金屬的兵刃汲了這寒氣,比冰還要冷硬,不由得使人想到,這樣冰冷的兵刃在捅進流淌著熱血的軀體中時,會不會將皮肉也凍得黏在刀身上?
沉默地□□對著列陣的巨盾,射程將近,十丈、八丈、五丈……
咔——嘣!
巨大的裂響突現,列陣的隋軍不由停下,但這如同地裂一般的聲音卻並未停止。在第一聲之後,不祥的裂響連綿而起。
一隻比門板還大的蟹螯突然破冰而出,冰白色的裂痕向四方飛快蔓延。
咚!
又是一聲巨響。披著鐵甲的巨鱷尾巴擊破冰面,隋軍前方半面冰層下,江水自裂縫中湧出,將冰面打得七零八落,被封在冰下的江水洶湧而起,將破碎的冰層沖向下游。
這壯闊的淮水之上,竟一時出現了半邊堅冰封江、半邊江水洶湧的奇景。
一雙雙眼睛從江水中浮出,冰冷地注視著另外半面冰層上的隋軍。
淮水水神!
隋地大將軍的臉色難看得厲害,他看得出這些水神們的意思。如不退兵,下一步要破去的就是他們腳下的冰層了。
他自然是知曉淮水中有水神的,但淮水神君於兩千四百年前被囚,他將自身所掌的淮水與支流劃分河段分於麾下。
隋軍欲渡的這段淮水中也有一位水神。淮水結冰是天時所至,盧國就算求得水神相助,使此地水神想要阻止他們渡江,也敵不過隋軍中的諸多修士。
但問題是這裡怎麼突然匯聚來了這麼多淮水水神?!
水面下,丁芹和白鴻坐在江鯉神給她們吐出的大泡泡里,仰頭看著水面上的情況。
「放心吧!」一個上半身化形,下半身還保留著江豚尾巴的妖神繞著泡泡悠閒地遊動著,「那些修士們怯了呢。這裡可是淮水,他們怎麼敢在此與我們動手?」
武英殿的修士們為利而來,怎麼肯在淮水中與水神們拼命?至於普通的士兵,他們可渡不得破冰的淮水。更何況,在見到冰橋被破之後,這些士兵們已經生出了退意。他們並不畏懼在戰場上與人拼殺,但誰樂意把性命白白葬在水裡?軍心散了,仗是打不起來的。
「龍君給咱的吩咐自然要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江豚所化的妖神拍胸脯道,又轉而好奇問道,「神君為啥突然下這命令呀?」
丁芹只好微笑,她也不知道啊。
而且這命令也不是淮水神君下的,這是上神的吩咐。
她們之前正和蟹將軍往上游去避冬寒呢,結果到了蟹將軍老朋友的住處後,上神突然交給她淮水神君的信物,讓她帶著淮水神君的舊部們一起溯回。這沿江一路往上游去,她帶的水神們就一路增多,最後到了這裡,正趕上隋軍要渡江。上神便要他們破冰相阻。
這件事淮水神君未必知曉,信物並非直接得自神君手中的——他有半府庫藏落在上神手中呢。不過他當初既然提出把庫藏交於上神手中,就是知曉這其中有他的信物,使這些力量任由上神使用。
上神早就預料到隋將由此發兵伐盧了啊。
……
大殷王宮。
巨大的沙盤之上,隋與盧所染的兵戈之氣忽然散去,掩在兵戈之氣下正欲推進的玄清教亦受阻。
殷天子目光一凝,遙轉看向隋盧交界的淮水。
長陽啊——他嘴角忽的一翹,似乎對自己的布局被破渾不在意。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無關的人與無關的事,縹緲無跡的共成一個結果,這的確是長陽的因果手筆。
可這世界因果已亂,你撥得了這邊的弦,可還能顧得了那邊的聲音無錯?我在此局中讓予你兩子,你在彼處的所謀,就要落入我的局中了。
第122章
李泉在撥弦。他彈得散漫隨性,琴聲幽微多變,或蕭蕭肅肅如大雪漫天,肅殺凌冽,或悠長吟往如對坐而語,清閒散淡。
琴有三音,天音空靈,地音沉遠,人音如語。李泉的琴總是在彈人。喜怒哀懼愛憎欲,七情皆備,彈到最細最深的心緒上。
這讓都極覺得,李泉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琴師。琴有三音,他只取其一,不表天聲,不達地音,只以琴為他彈撥世間七情的器。
等李泉熄了撥弦的心情後,都極推過一盞溫好的酒,嘆道:「你彈這樣的琴,在這樣的時候行走四方,所求的是什麼呢?」
「我的所求……」李泉飲盡杯中酒,閒散轉著杯子,忽然笑了,「是無瑕無穢的公道。」
這是一個不比都極的目標要少上半分狂妄的狂言。
但求道豈非本就是一條狂妄的路?願得長生超脫輪迴豈非本就是一個狂妄的願?
既然敢以凡塵之身嚮往縹緲難及的大道,又為何不敢希求此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