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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異之中,他已不必太過小心隱匿,他可以追尋舊事,卻最好不要向夢裡去尋。因為此身的狀態是「全新」的,他藉此重新建立因果、在世間行走全無問題,但假如要沾染上過去的氣息……恐怕就要漏了行跡。
那利用蝗王、破碎夢境的存在,還不知隱在何處虎視眈眈呢。
若要說道追尋舊事隱秘……
漓池的目光遙遙落在水固鎮中。
還有誰會比被困於水固井中的淮水神君更合適呢?
……
蘊含著溫厚生機的大雨淋漓而下,其聲連綿昂揚。雨水是溫暖的,所落之處苦煞消解、生機勃發。
「雷鳴振心,暴雨清神……」
古老的石井台上,由水汽聚集而成的游龍昂首舒展:「是哪位這麼大的手筆?」
余簡垂手,指尖撫過石板間新生的野草。暴雨之下,他眼瞧著這株野苗兒往上竄了半個個頭,此時承著雨水的衝擊,反而愈加清潤潔淨。
雨落之處,新綠覆了枯黃,受了雨水的草木們,在到了夏季應有的繁茂後就停下了生長。那雨水中的溫潤生機是療愈和修補,而不是強行催發。
大劫之中迷茫疲敝的心神被那一聲貫徹天地的雷鳴震醒,再環顧四方,恍然天地間如同被擦去了一層壓抑的灰霧。那連綿的暴雨聲,一點一點震開了蒙在心神上的壓抑。
余簡長吁一聲,按在琴上的手向下施了幾分力。
「怎麼?你有興致彈琴了?」井上游龍盤身低首。自大劫起後,余簡就從未撥過弦。此番雷鳴雨聲振心神,余簡以樂修行,或許可以從中感悟到什麼。
余簡斂目,緩緩搖頭:「我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太久,該回去了。」
井下水波聲起,不待孟懷說話,余簡繼續道:「想著自己力弱,在大劫中回到隋國也做不了什麼,於是留在這裡,等你從井中出來與我同行。聽上去是有道理的,可是雷聲震鳴,我才覺察,我的心已經畏怯了。」
孟懷沉默片刻,嘆道:「罷了,你自己小心。」
大劫亦是心劫,眾生或許可以隱匿不出、避世躲禍,可這世上什麼都能逃避,唯獨心是無法逃避的。
他有心看護余簡修行,但過度看護本就是一種阻礙。在遇到他之前,余簡便是隋國的官員,縱使戰中被俘、輾轉千里,也自有風度。在他被囚於井中的兩千多年裡,余簡從隋國到這裡一百二十年往返一次,中間為奔走思慮了無數辦法,其本性便是堅韌有情的。
如今隋國身在劫中,他已經不該再攔。
「臨行之前,我當奏一曲。」余簡正待按弦,忽轉頭看向竹林外。
白衣烏髮的神明緩步走來,鞋底在積著雨水的青石板路上踏出水紋。雨水落在他身上,就像落在荷葉上,沿著發梢袖尾落下,迸濺出細細的水珠。
這場大雨……孟懷心中忽然划過一絲閃念,會與面前這位不知來歷的神明有關嗎?
但這只是一絲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不過這場大雨,卻是個不錯的話題。
「……您知曉這是誰的手筆嗎?」神明落座後,孟懷問道。
漓池瞥了一眼井口:「我以為神君對這場大劫並不感興趣?」
「曾經如此。」孟懷嘆道。
他早已知曉這場大劫是必然會發生的,於如同漂萍的輪迴眾生來說,只看哪一世運氣不好趕上了,於壽命久長的自己而言,早一些或晚一些也沒什麼區別。
「那麼神君對這場大劫,又是如何看待的呢?」漓池問道。
「我的想法?」孟懷似笑似嘆了一句,「十二萬年前因果天神隕落,災劫起,天柱山傾折;十二萬年前大天尊突然現身建立神庭,梳理命氣鎮壓災劫;如今災劫已是鎮壓不住,消失了數萬年的玄清教突然冒出頭來,卻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大劫如何運轉,此方天地的走向,又豈是我等所能左右?更何況我如今被困井中,於這場大劫,也只能做個看客。」
漓池半斂著目,不悲不喜的聲音似乎勘破了一切:「神君想從井中出來?」
孟懷坦蕩道:「確有此願。」
「大劫運轉,如今神君身在井中,不是正可以得到清靜?」
「上神說笑了。」孟懷道,「這場大劫若是偏安一隅便能夠躲過的,便也不會令神庭棘手至此了。」
漓池指尖在井沿輕敲:「若是神君能夠從封印中離開,又會如何看待這場大劫呢?」
「若有能夠尋出徹底解決大劫之法的大能為者,那麼為此我也沒有什麼可吝惜的。」
漓池輕笑了一聲,問道:「神君想好從井中離開後,該怎樣應對神庭了嗎?」
「之前我曾從赤真子處得一化身法,可以遮掩神魂波動,若能使井中封印鬆動些許,我便可以化身在井外行走。」
「什麼化身法?」漓池問道。
孟懷將化身法從井中投出,漓池接住一觀,便大概明白了其原理。
存真化身的本意,是讓修行者感悟靈韻材料中所蘊含的道。原本是一門輔助修行的法門,大多煉此化身的修行者,都是尋找與自身之道相契合的靈韻材料。
以不同於自身之道的靈韻材料煉化化身,來遮掩自身的神魂波動,算是另闢蹊徑的用法了。
漓池問道:「這化身法需要的靈韻材料,神君已經有所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