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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輩子既然雕出了那樣的雕像,就再別想放下刻刀了,哪怕進了敦西城,估計仍舊會被找上來。可跟他在一起,小鼓的身體根本受不了,兩個孩子在一起,才能互相依靠著。
老漢一咬牙,根本不管他倆,看向漓池:「您……」
「別急。」漓池搖頭打斷他,目光環視了一圈廟內,眼睛裡映出冷色,「這人吶,受了恩就要知恩,做了鬼也一樣。」
他這話說得有一股子寒意,老漢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不對勁兒來,一把拉過兩個孩子。
這原本平靜的萬應公廟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點兒外面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老漢身上發毛,又有些茫然,他這麼些年一直給這些孤魂野鬼的陰廟裡刻像,這些陰廟從來都是護著他們的,怎麼突然……
他看向漓池,只見這位一直平和有禮的客人勾起嘴角,暗青色的衣袍襯得他冷硬狂肆:「那些找你做了一筆買賣的,做完了自己的生意也就不管別的了。可這些個廟裡的,卻是希望你的手藝能夠世世代代地傳下去,好能夠一直給他們刻像呢!」
老漢霎時想明白了這一切,來找他的客人所需要的像是有盡的,但這些無人祭祀的有應公們卻是無盡的,他們不止要他這一輩子的手藝,還要大鑼也傳承著他的手藝下去,最好讓小鼓也能傳承,讓他們的孩子也繼續傳承,子子孫孫無數輩,一直為他們刻著永遠也刻不完的像!
他們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他的孩子!不會允許他的兩個孩子離開!老漢渾身發起冷來。
這廟裡所有的有應公們都已經從木像中出來了,他們把廟宇里擠得滿滿當當,空氣里的溫度也陡然下降,圍著老漢和兩個孩子逐漸逼近,目光幽冷陰森。
但一聲更冷的笑突然在廟中響起:「不知好歹!」
第89章
廟內突然起了風。
這風很輕,只吹得火堆上的光亮晃了一下,可就這一晃,火焰的溫度就散了出來,它吹在皮膚上,像吹化了河面冰層的春風。
可這風吹在周圍的有應公們身上,卻讓他們都變了顏色,這吹在活人身上溫和柔軟的風,落在他們身上卻像是刮骨的刀一般。
之前還把廟裡擠得滿滿當當的有應公們,一瞬間全都散了開來,一個個驚叫著往木像里躲,廟裡眨眼又變得空空蕩蕩。
不……還剩下最後一個倒霉鬼,他實在沒法把自己全塞進木像裡頭去了,剩了半條腿落在外面,還在拼命地往裡縮著。
漓池懶得理他,那風早就散了,這顧頭不顧尾的傢伙還在把自己可勁兒往裡塞。
咔!
剩在木像外面的那半條腿陡然僵住了,只見他正擠著的那個老舊木像上,生出了一道裂痕,在這似乎萬分凝重的氣氛里,緩慢但絕望地碎成了兩半,裡面擠著的四個倒霉鬼一下全滾落出來,又嗖的一下全躲到距漓池最遠的角落裡,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老漢和他的一雙兒女雖然看不見這些有應公們,卻能感覺到廟裡的氣氛鬆了下來,之前的陰寒也消散了。
小鼓之前被那陰寒悶得臉色蒼白,此時方才緩過來,大鑼給她餵過藥後才放下心,扭頭去看那碎成兩半滾落的木像,然後又轉而看向漓池,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漓池瞧著他笑了起來,他這一笑,之前的威勢便散了,好像又變回之前那個平和的客人。
大鑼膽子就大了起來,對漓池問道:「他們都被除掉了嗎?」
除掉……縮在桌子底下的四個倒霉鬼又發起抖來。
漓池道:「是嚇唬一番,讓他們不再敢作亂罷了。」
大鑼扁了扁嘴,氣憤道:「他們都不好!我爹免費給他們刻木像,他們還想害我們!他們那麼壞,以後說不定還會害人!」
他手上握著自己的那柄小雕刻刀,眼睛裡的後怕褪去後,就露出凶氣來。
漓池搖了搖頭:「小小年紀,哪那麼大凶氣?不要這麼非黑即白的。」
大鑼沒有反駁,但小孩子藏不住心思,臉上露出很不服氣的神色。老漢之前忙著給小鼓揉按了幾個穴位,這會兒小鼓已經徹底恢復了,才回神注意上大鑼,一眼瞪上他不許他再亂說,又拉著他要向漓池道謝。
漓池擺了下手,又看了一眼大鑼,才道:「這兩個孩子的問題與你這門手藝不相干。他們的命還是這些有應公幫著保下來的。」
「怎麼會?」大鑼瞪大了眼睛。
桌子底下縮著的幾個有應公拼命點著頭。
漓池笑了一下:「你出生的時候,外面沒有起樂,只平地響起一聲鑼,可後面找到是誰敲的鑼沒有?」
老漢沒有說話,臉上的刻痕卻皺得更深了。他當時沒有多想,光顧著孩子哭了。那聲鑼響聲如炸雷,沒有半點預兆。可沒有吹打幫腔的,又不是紅白之事,誰會閒著沒事兒只敲一聲鑼呢?
漓池目中照見因果,因果編織勾做命數,眾生入網,今日之遭遇,皆由去日之所行而結果,今日之應對,又將為來日之遭遇種因。
「你命中無兒無女,孤寡一生。這兩個孩子原本也當轉投他處,現在雖然被保下了,但並非沒有代價。」
所以大鑼生下來的時候就不會哭,而等到第二個孩子小鼓的時候,她的身上則幾乎沒多少活氣。
「怎麼可能……」老漢喃喃道,他的臉緊緊皺著,似乎很難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