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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桓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他問這話原本是想幫上塗山窕的忙,但塗山窕卻給了這樣一個回答。她不需要他的幫助。要祭他娘是真,要讓梁國的人們都在寒衣節祭一祭也是真,她認為現在這個時候,胥桓不應該把精力放在她的事情上,而是應該先把剛到手的梁國理順。
寒衣節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除了要給已經逝去的親人送祭品,還要給幽冥黃泉中的擺渡者送上祭品,好讓他們在擺渡自己親人入輪迴時不要輕慢拖延。這是大殷的習俗。
那就祭吧。
窗外忽然傳來吵鬧聲,雖然隔得很遠,但對於修行者來說想要聽清並不難。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在高聲喝罵,夾雜著器物被推到摔打的聲音。塗山窕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雙好看的眉漸漸立起。
「讓她鬧吧。」胥桓也看向那個方向,面上沒什麼表情。
那是阿慈。她在緩過來後就性情大變,四處亂闖摔打東西,折騰個沒完。她的父母都死了,唯一的哥哥也不知所蹤,心中苦痛怎麼能不發泄出來呢?
她這樣地鬧騰,反倒要比變得乖巧柔順更讓人放心。
「你心中有數就行。」塗山窕說道。
她悄悄地離開了曲丘城,就像她來時一樣無人注意。
……
秋風蠻橫,將枯枝敗葉混著灰土捲起一人多高。這個時節,除了松柏,植物大多都敗了。
一個穿著暗青衣袍的身影出現在院子裡,那風忽然就一散,被捲起來的東西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把之前還在風裡搖擺的一株綠意蓋成個灰突突的模樣。
李泉垂眸瞧著那一株不起眼的綠意,那是一株蘭草,卻生得像野草一樣,絲毫不起眼。快要入冬了,它卻正開著花,但它的花瓣也是綠色的,只有花蕊沾了一點暗紅棕黃。葉片細瘦長直,花瓣也是這樣,韌得很,歪在泥土裡,有一種野蠻的生命力。
這不是被好好種在院子裡的,是花盆被打翻了就丟在土裡沒有管的。而這本來在瓷盆里精心飼養的蘭草,隨意摔打在外邊後竟在這一片枯黃的深秋里伸展出了粗獷的綠意。
李泉在這荒蕪的院子裡向前走了一步,腳尖推開厚厚的積葉,衣擺拂過濃綠的蘭草,那堅韌的葉子搖了幾搖,就將身上落的灰土抖下去了。
這是一間才荒蕪下來沒多久的宅子,院中的假山與泉池還能看出移步換景的精妙與雅致,土裡有散落的碎瓷片,上面花紋精緻,隔著殘破的窗戶可以看見屋子裡倒塌的家具,但已經沒有任何財物了。
這不是一場搬遷,而是一場動亂,也是曲丘城裡氣氛如此緊繃的原因。
一枚玉扣在他指尖隨意翻轉著,沒過多久,這座荒蕪的宅院裡又來了另一個人。
李泉緩緩轉過前方的一處太湖石,一個面如白玉的人正站在那裡。
都極。
「李泉兄既然來梁都遊覽,怎麼到了這裡?」他問道。
「只看一座城的表面風光是很沒意思的一件事,看它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才算有趣。」李泉答道。
不必有寒暄的話,他們隔了這許久再次相見,卻都好像自自然然地就接上了話題。
「既如此,不如由我來引李泉兄一游。」都極又道。
「好。」李泉頷首。
風再一動,院子裡的兩個身影就不見了。秋風卷過地面,又掀起一人多高的殘敗土葉。
胥桓成了梁王,砍了十九顆大人物的腦袋,但因為此事而死去的卻遠不止十九個人。他們有妻兒家小,胥桓沒有牽連他們,但這些失去了權勢庇護的人們在大劫中又能夠活多久呢?
「李泉兄已經走遍梁國了嗎?」
「還沒有。」
「那麼,我有一處好地方,可觀梁國。」都極輕笑了一下,「只看一座城的表面風光是很沒意思的一件事,只看一個國的都城同樣是很沒意思的一件事。」
他們來到了一座六角高台之下,這是整個梁國內最高的一座台,基底寬闊得可以放下一支軍隊的營帳,越往高處越窄,穩穩支撐起高得足以使普通人眼暈的樓閣,據說建起這座台的那一代梁王請了修士出手,方能建起這樣高的台。台頂的樓閣遠遠在梁都外的郊野就可以看得見,有荒野失了方向的旅人,只要看見它的尖頂,就可以循著方向來到梁都了。
這座台原本可以成為梁國人所嚮往的地方,成為他們心中的驕傲,當一個國家的人都有著同一個自豪的地方時,民心就聚集起來了。
可惜,歷代的梁王從沒有這麼用過這座台,或許是沒想到,又或許是想到了卻也沒法用。當一個地方的人們都生活在動盪中,為了自己的性命而發愁時,他們又怎麼有餘力去為一個死物而自豪呢?
他們登上了這座高台,樓頂是一處六面圍欄的台,頂端沒有遮蓋。高處的風獵獵吹著,樓下的人都被襯成了螞蟻,僅憑凡人目力便遠觀萬里之遙,甚至可以瞧見涉、靖、洪三座州城的輪廓。
高台中央,有一座精銅澆鑄的仙人像,線條自然柔和,衣袂飄然似要乘風飛去,仙人的腳卻被澆築到了台子裡面。非如此,哪怕是沉重的實心精銅像,怕也會被高處的狂風吹動。仙人手中托著一隻玉盤,足有兩個巴掌大的玉盤潔白無瑕,唯有中心沁出一抹碧藍,像承接地一汪淨水。這隻玉盤被緊緊嵌在仙人飄舞的袖袍里,幾道衣褶巧妙的勾住了玉盤的邊緣,除非將銅像化開,否則是無法將玉盤完好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