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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木階之時,那白衣仙子忽而側眼,視線越過大廳,與坐在角落裡的人遙遙相撞。
玉瀲心立時握緊茶盞,手心不覺間蒙了層細汗。
但隨即,闕清雲又收回視線,腳步平穩地上了樓。
提起的心緩緩垂落,但胸口仿佛堵著一團棉花,悶痛的感覺許久揮之不去。
又坐了片刻,杯中的茶水都放涼了,玉瀲心方呼出一口濁氣,扶著桌子起身,踏上木階去往先前那間雅室。
她立在門帘前,頓了須臾,終故作鎮靜隨意地敲響門框。
屋中之人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尋來,遂淺淺道了聲:「請進。」
語氣平淡,毫無波瀾。
玉瀲心掀開門帘,視線霎時便落在桌旁白衣之人身上。
屋內陳設如舊,她揚起臉來,緩步行入廳中,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笑道:「方才在樓下瞧見仙子姐姐,憶起日前約定尚未兌現,故特地前來打擾。」
闕清雲抬了抬眼,目光只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很快又垂下。
她神色寡淡,緩慢啜飲一口清茶,張開薄而淺的嘴唇,惜字如金地表示歡迎:「坐。」
不知是不是玉瀲心的錯覺,她感覺今日闕清雲格外冷淡。
玉瀲心不介懷她的態度,大大咧咧往對面一坐,自來熟地拎起茶壺,翻開一個倒扣的茶杯,給自己滿上茶湯。
她鼻子動了動,微彎著眼笑,隨意尋了個話題:「這茶好香,聞著不像東冥產的浸幽泉,倒像是來自中土西南一帶。」
闕清雲聞言,似覺意外,又有幾分興致,遂放下茶盞,笑著問她:「玉姑娘對茶竟有研究?」
「研究談不上。」玉瀲心難得謙虛,「不過此前十年,我尚無肉身,以魂軀在天地間遊歷之時,曾到過西南,聞過類似的茶香。」
尚無肉身,以魂軀遊歷於天地。
闕清雲眉頭微蹙,須臾後又鬆了開來。
握杯的五指無意識地收緊,直至指節泛白,她方抬眼,語氣比之先前多了兩分不易覺察的溫度:「玉姑娘記憶驚人,只是聞過便能依據茶香辨別出處。」
「這的確是西南玉州,岩泉一帶的特產,喚作紫煙。」
闕清雲鮮少一句話說這麼多字,玉瀲心仔細端詳著她,同時舉杯,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這才接話:「原來是紫煙,岩泉山的名品。」
話音稍頓,她又順著這話說道:「吾師亦好飲茶,下回我若路過岩泉,便替師尊搜羅幾斤,等日後尋見了她,親手泡給她喝。」
對坐之人眸心微漾,回答道:「令師被你如此記掛,想必也是欣慰欣喜的。」
說這話的時候,垂落的長睫隱蔽了她瞳孔深處的惆悵,落在玉瀲心眼中,仍是平靜淡然的模樣。
玉瀲心「唔」了聲,雙眼緊緊追著闕清雲的眼神,卻不能從中看出任何端倪。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辨不清闕清雲的心思,倘使這人故意要有所隱瞞,便會在她面前裝得天衣無縫。
東冥樂的猜測令她的心重新活絡,可闕清雲的冷靜與淡漠卻如一盆涼水,叫她清醒過來。
是真是假並不要緊。
重要的是,她確定眼前這個自稱夜輕雲的女人,就是她的師尊。
不論因何緣故忘記了她,闕清雲依然還是闕清雲,她不會認錯人,也絕對不會甘心成為被遺忘的那一個。
闕清雲沉默著,倏然聽得玉瀲心一聲輕笑。
而後便見那人拎起茶壺,沏了一碗熱茶,將色澤明淨的茶湯緩緩倒入她碗中。
她抬眸看向玉瀲心,後者眉目含笑,倒好茶,還朝她頷首:「請用。」
闕清雲忽的不知該作何回應,她的手縮進衣袖,五指蜷曲,指甲嵌進掌心,些微刺痛將迷茫碾碎,這才淡聲應道:「多謝。」
玉瀲心又給自己滿上茶水,隨手放下茶壺,然後問闕清云:「仙子姐姐可有聽說過聽瀾宗?」
「有所耳聞。」闕清雲低垂著眉目,靜靜注視著起伏的茶湯,聲音平緩,聽來似有兩分溫柔,「天災之前,世有十大仙宗,聽瀾位列其末。」
她嘆了口氣:「可惜天災過後,人間滿目瘡痍,十大仙宗分崩離析,聽瀾宗也蕩然無存了。」
那些長老弟子,在災劫之中死的死,傷的傷,後來流離失所,散於天地。
幾十年過去,聽瀾宗的山門早已破敗,連山前的石碑都斷作兩截,「聽瀾」二字就此湮滅於世了。
大勢所趨,沒什麼好感傷惆悵的,不過當初,她們從聽瀾出來,沒曾想一別永訣,竟是再也沒回去過。
闕清雲回答她的這兩句,是世人皆知的東西,並不出奇。
玉瀲心手肘撐在桌上,托起自己的臉,目露追思之色:「我天生地誕,無父無母,在聽瀾宗長大,從小便與師尊生活在一塊兒。」
似只單純地與人分享自己的過往,玉瀲心聲音很輕,不去管這樣敞開心扉的行徑是不是本就不同尋常。
闕清雲不由凝眸看向她。
「先前曾與仙子姐姐說過,師尊是我最重要的人。」玉瀲心偏了偏頭,望向半敞的木窗,適逢一片捲曲泛黃的樹葉隨風飛過,落在地上。
「師尊帶我修煉,教會我遵從自己的內心,不屈於險惡的人心與迂腐的禮俗,叫我誠實面對內心的喜惡,也拾起這多年以來,我數度迷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