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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見日升月落,難辨歲月春秋,沒有盡頭的等待足以消磨不屈的意志,讓桀驁不遜的孤客俯首臣服。
道衍宗的手段歷來如此,毫無新意。
她稍稍一動,鐵鏈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脆響,這黑暗越是寂靜,金鐵交鳴之聲越刺耳,越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濃如潑墨的夜色漾起粼粼波濤,虛空中憑空浮現一人身影,頭戴兜帽,遮去了半張臉孔,只露出一段緊緻細膩的下頜,與獨屬於女性柔美飽滿的唇峰。
女人渾身罩在寬大的黑袍中,看不清她的長相,亦無法辨別她的身份。
可闕清雲神色無波,好似對這一切早有意料,未待其人走近,她便嗤聲笑道:「你們道衍宗的人,都愛這般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麼?」
女人腳步稍頓,隨後又平穩上前,足尖踩著寒涼的水面來到闕清雲身邊,探出兩根纖細柔白的手指,輕輕挑起她毫無血色的臉。
玉白的縴手拉扯帽檐,兜帽向後滑去,三千銀絲猝然垂落,女人膚白若雪,卻有一雙通透如玉的血眸。
她與闕清雲對視,卻並不說話,沉默的雙眼寂靜而輕慢,柔軟冰涼的指尖撫過闕清雲光潔的下頜線,拇指在其耳後敏感細膩的肌膚上盤旋打轉。
良久,待得後者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她方勾了勾唇角,戲謔又冷漠地質詢:「論修為、天賦、背景、才能,甚至容貌,她哪一樣比我好?」
其聲幽冷,在寂靜的黑暗中纏綿起伏,叮泠若水,如聽仙樂。
闕清雲閉上眼,任後者輕薄,她自無動於衷。
白髮女人輕佻地托起她的下頜,迫使她揚首仰面,傲慢的視線描摹闕清雲清麗出塵的眉目。
蒙天地恩寵,這舉世無雙的容姿,再看多少遍,仍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見其始終緘默,女人輕笑一聲,鬆手起身,帶笑的語氣中帶著清絕無心的涼薄:「渾天道尊已親往聽瀾宗,卻不知你甘願捨身相護的小徒弟,能撐得了多久?」
闕清雲眼瞼輕顫,終於又睜開眼來,她微微抬眸,清寒的視線與眼前女人短暫交錯。
「生如何?死如何?」
她口中呵一聲冷嘲,手腕處的鐵索嘩嘩作響,「大不了,再從頭來過。」
白髮女人清清冷冷的目光悠然垂落,抿起殷紅的唇角,揚眉輕笑:
「你可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她俯下身,指腹輕按闕清雲白皙的頜尖,語調清寒,「縱使再過一萬年,你也掙不脫,逃不掉。」
「沒人能救得了你,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再一次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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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殿萬物寂滅,入目所見儘是斷壁殘垣,濃稠如墨的黑暗覆蓋荒野,將天地間殘餘的靈氣吞噬殆盡。
玉瀲心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紅裙拂地,姿態蹁躚。
她遙望浩瀚虛空之中那張猙獰扭曲的獸臉,渺小的身影如蜉蝣撼樹,仿佛只要饕餮吹上一口氣,她就會隨風飄遠,灰飛煙滅。
實力如此懸殊,她卻巋然不動,沉默的雙眼中藏納寂靜的波濤,暗潮在她瞳孔深處洶湧。
遮天蔽日的巨獸竟在她的注視中敗下陣來,黑暗緩緩褪去,日光穿透雲層,重照大地。
饕餮氣息所過之處,所有生靈被其絞殺吞噬,除了滿地鮮血,連屍骨都未留存。
空氣中充斥著經久不散的血腥之氣,死亡堆疊所成的腥臭,濃郁到令人作嘔。
玉瀲心輕拂長袖,抬眸遙望璩陽之所在,那雙妖嬈魅惑的瞳眸中,靜默無言的心緒緩慢沉澱下去。
粉白的繡花鞋踏過一地屍山,她沿著來時那條長階,一步步往下走。
群山之間只剩一片廢墟,丹陽殿從此自十大仙宗內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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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羅宗坐落在郢州西側,在植被茂密的深山之中。
重巒疊嶂的山野深處,浩瀚無邊的神威籠罩綿延百里的山脈,每一片靈花異草,都是雲羅宗的眼線。
當那抹艷麗的紅裙現身於雲羅宗的山腳,周遭齊刷刷響起破空之聲,數道黑影先後出現,將她圍堵在密林之中。
幽晦的樹影角落,還藏著數不清的晦澀氣息,藤條延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擴散,轉瞬間便結成密不透風的羅網,重重疊疊,無邊無際。
面對玉瀲心不請自來,雲羅宗早有防範。
密集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匯於一身,玉瀲心長身玉立,神情泰然,好整以暇地撥了撥耳側秀髮,捲起一縷,繞在指尖把玩。
黝黑的墨影自她腳下延伸,饕餮所及之處,看似堅韌的青藤無端融化,所謂鐵壁銅牆,轉瞬間便洞開一個數丈高的窟窿。
玉瀲心從容不迫地踏過封鎖,腳尖落地,卻踩到一個人頭。
那人兩眼圓睜,血絲密布的眼珠幾乎從眼眶中瞪出來,濃稠黑霧纏繞他的四肢,已將他腰腹以下整個吞沒。
他還吊著一口氣,可失血的嘴唇色澤青灰,唇齒半張,連痛苦的呻.吟都被一團濃墨堵在喉嚨里。
「啊,對不住。」玉瀲心嘴裡說著失禮,眼神卻極嫌惡。
好似沾上了不潔的污垢,她轉著腳尖,鞋底蹭了蹭地上乾枯的枝葉。
濃黑的墨跡還在擴散,那人抽搐著被饕餮所化的霧影吞沒,只餘留一地猩紅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