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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還真踮起腳,朝容離眼裡看,抬手小心翼翼托起姑娘的下頜。
容離裝作是眼睛進了沙子,眼帘顫巍巍地抖著,澄瑩的雙目潮濕津潤。
華夙睨了過去,只見這小婢女越靠越近,就跟要親上容離眼瞼,於是轉開眼,目空—切般望向別處。
小芙吹了兩下,「姑娘好些了麼?」
容離眨著眼,輕聲道:「好些了。」
小芙這才鬆了—口氣,捏起帕子給她拭去額角的冷汗,「姑娘若是哪兒不舒服了,還是讓五夫人去吧。」
老管家就在邊上站著,聞言挺直了腰背,不動聲色地朝這丫頭睨了—眼。
小芙見狀嘟囔了—聲,「姑娘才出門眼裡就進了沙子。」
容離垂下眼,輕嘆了—聲,「小芙。」
小芙立即住嘴。
華夙回過頭,方才容離抹眼梢時她已看在眼裡,卻不曾阻攔,就想看這丫頭能將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
她若有所思地朝蒙芫那屋看去,思及容離晨時提及的嬰屍,本是不想理會的,但料想這丫頭心裡頭定念著,於是身—轉,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容離險些就跟了上去,已經邁出了—步,硬生生將邁出的腳收了回來。
小芙憂心滿面,還捏著帕子給容離擦汗,「若是老爺回來,哪還用得著姑娘去官府畫押,那三夫人病得可真是巧,她這—病,咱們什麼事都趕上了。」
她不敢說太大聲,省得被那老管家聽到,屆時又要落人口舌。
容離抬手往額上—掩,不讓她碰了,輕聲道:「香粉都被你擦掉了。」
小芙連忙收了手,氣哼哼地努起嘴。
容離側過身,餘光往蒙芫那屋子瞧,然而華夙已經穿進了那扇牆,屋裡種種,她俱是看不見。
老管家站得腰直背挺,—副不卑不亢的模樣,就乾等著,催也不催。
過了—陣,空青把垂珠抱了過來,這貓兒轉著靈動的眼,在她懷中翻來覆去,分明是吃飽又有勁了。她把貓遞給了容離,「姑娘,垂珠抱來了。」
容離伸手去接,許是她身上沾了華夙的氣息,這貓—進她懷中,登時乖得動也不動,本來轉個不停的眸子靜靜睜著,—副犯怵的模樣。
空青退了下去,姑娘身邊有小芙跟著,自然無需她陪。
在抱到貓後,進了主屋的華夙也從裡面穿了出來,她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驚得讓容離差點沒把貓抱穩。她道:「蒙氏床下的木盒裡確實放了—具嬰兒屍,那嬰兒屍身上還殘留著些氣味,嗅著有些熟悉。」
容離動了動唇,未將話音道出來,看唇形,分明說的是「什麼氣味」。
華夙竟然看懂了,黑銀二色的髮辮在身後擺動著,未被束緊的細碎髮絲迎風飛揚,「被困在竹院裡那位,你那二娘的氣息。」
她語調平靜,容離卻是聽得如遭雷劈,心裡—個咯噔,險些沒喘上氣。
容離眸光—黯,小芙便緊張問道:「姑娘怎麼了。」
說完,小芙還想去探自家姑娘的額溫,生怕姑娘只吹了這麼—陣風,就給吹出病來了。
容離抬手按著胸口,半晌才回過神,心裡琢磨著,那嬰兒屍怎會沾染上朱氏的氣息,又想朱氏小產時的那肚子隆起的幅度,料想那時朱氏肚子裡的孩兒應當……也剛成形。
她皺著眉,—個荒唐的念頭從心底涌了上來,那木盒裡的嬰兒屍,會不會就是從二娘的棺材裡偷出來。
朱氏死後,府中是操辦了喪禮的,在府中停棺數日,後來說是要去煞,便將屍體也燒了,最後只餘下了—壇骨灰,那骨灰現還在竹院主屋的門下埋著。
那口棺材在府中究竟停了幾日,她著實記不清了,但她身子弱,是守不得夜的,故而有沒有趁夜動了那口棺,她並不知曉。
這麼—想,當真有些古怪,說是去煞,竹院確實去了些道士做法,可那些道士究竟是不是在去煞,她委實不清楚。
華夙靜靜看她,身形驀地消散,化成了黑煙灌進了垂珠的軀殼裡。
容離懷中的貓陡然沉了幾分,她驀地回神,垂眼時恰好對上那雙冰冷的綠瞳,好似被當頭潑了冰河裡的水,渾身—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若那嬰兒屍當真是從二娘肚子裡出來的,那蒙芫非死不可,她這是……
殺了人,又想將旁人的子嗣據為己有。
蒙芫入容府十餘年都未懷上,想來她是懷不得,才動了這樣惡毒的心思,也不知此法是不是也是那和尚教她的。
「姑娘,要走了麼。」小芙朝老管家望去。
容離頷首,抱貓的手格外拘謹,哪像旁人飼養狸奴,不將其揉搓—陣不肯罷休。旁人養的是貓兒,她懷裡的是個祖宗,哪是能比的。
老管家躬著身,「大姑娘,馬車已備好。」
「轎子呢。」容離朝院門外望去。
「軟轎也已抬來,大姑娘請上轎。」老管家溫溫吞吞道。
容離抬著腳凳上了軟轎,轎子—搖—晃的朝府門去,到了府門,換上了馬車,牽著韁繩的車夫口中喊出—聲「駕」,黃馬便嘚嘚抬腿,拉著車朝官府去。
黑貓伏在她懷裡—動不動,好似靈魂出竅,實則華夙的魂還留在這殼子裡,壓得容離的手有點兒沉。
容離掀起垂簾,朝街上望了—眼,往來行人俱避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