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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幾人神色古怪地相視了一眼,一人道:「兄台,大夥都是從篷州來的,看你傷得也不算重,讓大夫先給別的人看看?」
那爹是當朝大官的男子咬牙切齒:「我若是痛死在了這兒,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其餘幾人明明也是後面來的,卻好像與他並非一道,比之要冷靜許多,方才勸說的那人拱手:「姑娘,咱們只是想借個地方歇歇,和這位公子並非一路的。」
「你孫子的——」男子總覺得這人話裡有話。
小丫頭有點怕,半晌才挪動步子。
容離皺眉,「我來。」
她聲音輕,卻不礙這幾人聽著。
小姑娘猛地朝她看去,怔怔道:「你……」
容離已走上前,廊下的燈籠在風中微微曳動,籠芯里的光將滅不滅,晦暗的光落在她半張皎白的臉上。她人本就白,還穿著一身狐裘,像個雪堆成的人。
方才那男子還飛揚跋扈的,當即看傻了眼,哪料到今旻這民風彪悍之地還能有這樣的姑娘。
容離朝他腰間看,「傷在哪兒了?」
男子鬆開捂在腰間的手,因他穿著一身黑衣的緣故,原還不知他傷得有這麼重,等他抬起了手,才見他掌心一片鮮紅。
小姑娘驚呼了一聲,卻還是踟躕著不敢走上前。
容離左右看了看,想尋個地方讓他躺下。
可躺在這廊下竹蓆上的,都是一些傷筋斷骨的病人,並不比此人傷得輕,哪能騰得出什麼空位來,若真要空,怕是得到她方才住的那柴房裡去了。
容離眼一抬,意有所指地問:「師父去哪兒了?」
小姑娘頓時明白,訥訥:「夜裡來了許多從篷州逃出來的人,官府將他們聚在了一塊兒,將城裡的大夫都招了過去。」
容離輕聲問:「既然官府要將篷州來的人都聚在一齊,你們怎麼跑這來了。」
傷了腰的男子揚聲道:「那數百人挨個等著大夫,我怕是血流幹了都等不到!」
其餘幾人卻很是沉默。
這男子確實傷著了,創口還一直在流血,怕死也並不奇怪,但觀餘下幾人,好似並未受傷,也不知來這做什麼。
容離眉頭一皺,抬手在右目下眼瞼抹了一下,神色不變地朝那幾人看去,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血紅的業障,那是殺了人才會沾染上的。
許是華夙在附近的緣故,沒有遊魂敢在院中遊蕩,她正要斂起目光,忽見屋瓦上蹲著好幾個鬼影。
那幾隻鬼縮作一團,眼裡露出憤恨,俱在瞪著那幾位男子。
容離往眼瞼一碰,安撫道:「無妨,既然來了,便不會讓你在這流干血。」
她話音一頓,沖那小姑娘道:「去把東西備上,可得快一些。」
小姑娘不明所以,應了一聲連忙轉身,走前被容離拉住了手。她頓了一下,察覺容離在她掌心勾了一下,好似寫了什麼。
她走去拿了針刀和藥,正想去把刀口燒燙的時候,後知後覺容離在她掌心寫著的分明是個「跑」字!
院子裡,容離正彎著腰查看這人的傷口,實則她也不懂看。
這人衣裳被染紅了大片,腰間布料殘破,碎布糊在了傷口上,這兒光黯,看不出個究竟來。
他當真受不得疼,嘶著聲一直躲,「那丫頭拿個藥怎拿了那麼久,莫不是想痛死我,好把藥給省了!」
容離心下一哂,她覺得那小姑娘應當是走了,當即道:「我親自去取,公子且在此稍等片刻。」
男子匆忙擺手,令她快些去。
容離哪會真去拿那些治病用的玩意兒,她走至拐角處,把畫祟拿了出來。
揮了幾下筆,刀具和包紮用的紗布平白出現,慢騰騰跌至半空。
容離伸手接住,走回去時看見那沉默著的幾人擠著坐在一起,時不時就朝院子外看,好似在提防什麼。
這幾人看容貌確實是東洲人,只是他們身上沾著業障不假。若非華夙就在屋裡,屋瓦上的幾隻鬼指不定已經纏在他們身上了。
越看越覺得他們相貌熟悉,好似幾日前才見過。
容離一心煩便想把畫祟掏出來捏,指尖近乎要碰到袖袋上了,食指一動,忙垂下手。
「怎這麼久才來,你……」男子見她長得柔弱好看,將葷髒的話咽了回去,煩厭道:「快些,我這血還在流呢!」
容離輕咳了幾聲,彎腰把那人貼在爛皮爛肉上的布料輕輕撕開。
布料被撕開時,那人輕嘶了一聲,渾身為之一顫,「輕點,你是在醫我還是在殺我?」
容離手上握著刀,刀口正對著那人的小腹,她借著晦暗的光,將那傷口看仔細了,上邊竟潰爛一片,應當是被捅過一刀,傷口猙獰可怖。
這血腥味撲鼻而來,她險些就對著這人的腰腹吐了,本還睡意惺忪著,陡然清醒。
她悄悄回頭,朝那默不作聲的幾個男子看去,忽然知道他們為何長得這麼熟悉了,在去鏢局找容齊的時候,她恰好看到一群敷餘人在喝酒,其中有幾人模樣肖似中原人,可不就是他們麼。
合著敷餘人已經混進今旻了,只是官兵尚未發覺,也難怪這幾人不去流民聚集之地,反倒來醫館裡擠作一團,分明是在躲官兵。
她握刀的手一頓,面不改色地起身,「我去燙燙刀口。」
傷了腰的男子長嘆了一聲,「事兒可真多,去!」擺手就容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