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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夙沒應聲,抿著唇抬起右臂,細長的五指從黑袍下探出,手中黑霧驟浮,緩緩凝成了猙獰利爪,朝那藤蔓猛抓而去。
那麼一大片藤蔓,頃刻間破碎成絮。
容離退了一步,只覺綠絮撲面,忙不迭抬手掩面,隨後恍然發覺,撲面而來的綠絮竟憑空消失了。
她錯愕放下手臂,身前已不見高挑纖細的黑影,華夙回到垂珠的軀殼裡了。
瘦小的黑貓又站了起來,幾步外便是半人高的洞穴。
「這障眼法還挺高明。」華夙語調平平。
洞裡漆黑一片,山風卷進裡邊,帶出了一股更為分明的屍臭。
容離暗暗攥緊畫祟,細眉皺起,在嗅見這氣味時面色煞白,一時竟邁不出腿。
「進去。」華夙又說。
黑貓輕盈盈地踏了進去,足下也不知踩的是什麼,腳步聲濕噠噠地響著,「來。」
容離拿袖掩著口鼻,緩步踏了進去,繡鞋踩著了一片黏膩的玩意,好像是浸了水的泥。
「畫盞燈出來。」華夙聲音驟響,在這空曠的洞穴里顯得極為幽深曠遠。
容離拿出畫祟,她只給剝皮鬼畫過一具人身,卻不知燈是不是也那般畫。
一股寒涼之氣驀地鑽入她的眉心,她靈台一怵,那寒意竟沿著脖頸下跌,緩緩沉至心頭,心頭湧起一陣沸熱,將那一抹寒涼融了,頓時如醍醐灌頂……
容離心下思忖了片刻,微揚手臂,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就憑著感覺隨意畫了幾筆。
墨跡凝在半空,畫成後倏一亮,一盞提燈浮於半空。
燈中火光幽幽,裡邊燃著的不是燭,而是瑩綠的鬼火。晦暗的鬼火微弱亮著,雖不算明亮,但已足以將洞內種種看清。
容離見那燈要從半空墜落,連忙伸手去接,手未從燈上穿過,竟然握了個正著。
這畫出的燈竟是碰得著的,她思及方才揮筆時心血的沸熱,隱約知曉這筆是要怎麼用了。
「屍。」華夙忽道。
容離提著燈,垂眼時眸光陡然一震,竟看見了數具未被全然埋沒的屍體,那泥濘的土面上,隱約露出了數張人臉,還有從泥里探出的手指,翹起的腿,側身時未能被掩埋的胯……
當真是屍,這洞裡竟埋了這麼多的屍。
這化烏山上怎會有這麼多的屍,料想定與這秋壽廟脫不開干係。
可是有屍卻無魂,只方才佛像後有個似鬼非鬼的東西。
容離後背拔涼,緩緩躬身,將手中的提燈的往泥里露出的人面照,只見那一張張臉血肉模糊,分明是才死不久的,有些個人的臉上鼻頭雙耳俱無,有些個半張臉被啃沒了。
這種種慘狀,好像是被惡鬼啃食。
容離心下百般不願碰這些髒東西,站在原地連一步也未多邁,輕聲道:「這些人怎會被埋在此處,是誰害的他們?」
她話音一頓,又說:「他們的魂呢,方才我在佛像後看見的,又是什麼?」
那黑黢黢的小貓卻不畏髒,繞開了露出泥面的人身,緩步往裡頭走。
「你去哪兒?」容離連忙喊道。
「莫慌。」華夙聲音漸輕,已是越走越遠。
手中一盞燈幽幽亮著,容離心下略微有些慌,足下似生了根一般,可焦灼的心緒卻要推著她跟上前。百般思索,她不得不邁了出去,愈走愈急,差點踩著了一隻手。
洞穴深處,黑貓再度軟了身,一個高挑纖細的黑影驟現,黑袍曳地。
華夙將遮在頭上面上的黑綢揭了,髮辮露出了小半,側臉瘦得凌厲。她輕嗤了一聲,手驀地一抬,將地上一具軀殼撈了起來。
那人面上全是血和泥,看不清模樣。
容離腳步一頓,「這是活人還是死人?」
「將死未死。」華夙往這人面上一抹,覆面的血泥消失不見,一張貌不驚人的臉露了出來,是個女子。
容離把燈提近,傾身看清了這女子身上穿著的衣料,眸光緩緩下落,瞧見了她的裙角和一雙玄色的繡鞋,這……
這女子穿的,與佛像後的那個影子一模一樣。
女子和埋在土裡的那些屍體不同,她身上雖沾了血污,也有傷口,但臉面尚好,未缺胳膊斷腿。
「何謂將死未死?」她咽了一下,嗅見這濃郁的屍臭,胃裡一陣翻騰。
華夙捏著這女子的後頸,眸光冰冷地細細打量,好似在看什麼無關緊要的物件,「她陽壽未盡,但魂已離體,若其魂再不能歸身,便當真要死了。」
「那佛像後面的……」容離猶豫。
華夙鬆開手,這女子撲通一聲墜地,「是她的生魂。」
是生魂,便不是鬼,難怪未嗅到鬼氣。
容離回頭看向來處,輕著聲問:「那他們為何未成鬼,他們的魂又去了何處?」
華夙極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未達眼底,冰冷凌厲。她驀地傾身向前,與容離那蒼白的臉僅餘下一指之隔,「你猜如何?」
太近了些,容離本想後仰,可眸光冷不丁落在了華夙這雙綺麗的眼上。
這雙狹長的眼生得太好看了些,眼梢微挑,眸子黑沉沉的。
「不知。」容離垂下眼,慢騰騰移開眸光,看向了華夙的唇。
唇是殷紅的,不是染了唇脂,而像是沾了血一樣,猶如雪上紅梅,艷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