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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夙抿著唇,許久不見應聲。
還未化形之前,她的神志便已存千年,這千年裡見慣了生死,見慣了凡人的悲歡喜樂,但化形後,還是頭一回親歷此事。
像被一團濃霧裹了起來,她不得不將自己錯綜的思緒細細分辨。
華夙忽然皺起眉頭,頭一回發現這亂作一團的思緒不為她掌控,她很是迷濛。在理清了個大概後,好似又覺得本該如此,心尖上甚至還湧上了丁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雀躍。
她心悅,垂視著香囊的眼陡然一抬,「送我?」
「送你。」容離頷首。
「為何送我?」華夙似是不信自己所想,偏要親耳聽到一個答案。
容離慢聲道:「地下太冷了,趁我現在還有命在,我想……帶你到凡間。」
華夙現下便是在凡間,哪還需被帶到凡間,怕不只是單單到凡間,而是要領著她這遺世獨立的鬼,感凡人所感,歷凡人所歷。
她五指一收,把香囊攏緊了,卻又怕將香囊里的葉子捏折了,故而攏得極輕。
容離見她又不說話,小聲問:「你要收麼,或是說,下回重新送你?」
華夙不答,手腕一翻,飛快將這銀黑兩色的香囊給收了起來。
容離那嘴角克制地翹著,大半的心緒藏在心谷,很是內斂。先前所經好像都不算什麼,今夜鼓起勁送了個香囊,倒像是把她這一輩子的膽量都用上了。
華夙像是一張弓,如今弦被拉滿,饒是當時被拉下壘骨座,受一群小鬼滿城追殺,她也未曾這么小心謹慎。她連氣息都放緩了,周身的疏遠冷漠一斂,好似堅冰被搗碎、被火燎。
「在醫館中時,那小姑娘說的話你聽清楚了是麼?」
容離自然聽清楚了,若聽不清楚,又怎會特地送了個香囊。她點頭,溫軟又柔弱。
華夙移開目光,低著聲很是彆扭:「你當時一直在看她,我還料你又看上別的小姑娘了。」
容離就跟被慫恿了一般,這鬼越是無所適從,她這顆心就越是雀躍。
既然這鬼不退,那她便往前一步,近到……快要貼上華夙的胸膛。她微微抬著下巴,不怵不慌,甚至還想再拉近一些。
「有更好看的,我還看別的小姑娘做什麼。」
這說話聲多輕,輕到好似葉子在耳畔搔。
明明挨這麼近已算得上是冒昧,可她聲音輕得小心翼翼,像極試探,若是不答應,她便……要跑了。
華夙先是覺得,容離果然喜歡小姑娘,隨後自個才像是被迷昏了神志,一時找不著北。
容離懸在腰上的香囊一鼓一鼓的,是垂珠在裡邊亂鑽亂撞,許是憋壞了
她眉頭一皺,頭一回覺得這小貓不懂事,忙不迭扯開了系帶,將它拎了出來。
垂珠瞪著一雙碧綠的眼喵喵叫著,叫得乖巧又清脆,被隨手放在了桌上。
華夙看似無動於衷地站著,可在被一雙手環住腰的時候,身微微一仰,不由得露出慌亂。
容離無甚力氣,手臂卻跟藤蔓一般。
「你見不得我和別的小姑娘站太近,起先連垂珠也不喜歡,且還容忍默許我許多,難不成單單是因我和畫祟結了契,你是待畫祟好,還是在待我好?」
華夙聽出來這狐狸在設套,她還偏跳不可,「我為何要待一支筆好。」
容離笑了。
華夙還在斟酌,「凡間的話本里,人鬼情向來只苦不甜。」
容離環著她的腰,「你不是尋常鬼,我也不是尋常人。」
相比之下,華夙要鄭重許多,「那咱們應該聊些別的,譬如你是更願意做人,還是做鬼。」
若想做人,那便要續命,可續了命便進不得蒼冥城了。
這麼個疑問冷不丁砸在容離頭頂,不想這鬼剛收了她的香囊,便問她想死還是想活。
容離忽然覺得,在這個夜晚送出香囊,好像不大適合。可東西送都送了,她哪裡可以退縮,環在華夙腰上的手一抬,轉而撐至對方肩上。
華夙本是想仰身的,因看見容離忽地傾近,那源於凡人身上溫熱的氣息好似熱浪,將她淹沒。
可她這回是真愣住了,沒想到容離這般直接,明明嬌弱得本該謹小慎微,此時卻隨性到膽大包天。
灼熱的氣息好似滲入皮囊,燙入心尖。
近在咫尺,容離卻頓住了,轉而將吻落在了華夙的鬢髮上,輕得就像花瓣,軟到一揉就碎。
華夙丹唇微張,瞳仁明晃晃地顫了一下,隨即好似心頭最後一層禁制也被撕破了。
窗忽然篤篤作響,似是有什麼東西在撞。
華夙眉頭一皺,煩,煩得心火都要燒起來了。她把容離撘在她肩上的手抓了正著,猛一勾手指,把窗給打開。
一隻白骨鴞飛了進來,分毫不見外,落在桌上一展翅膀,衝著華夙喊了一聲:「大人。」
話音方落,一縷鬼氣從窗上撤去,支起的窗咚一聲落了回去。
白骨鴞被嚇了一跳,立馬飛到華夙肩頭,還想將露出半邊白骨的腦袋拱過去,還未拱著,便被拍開了。
華夙抿起唇,神色沉沉,山雨欲來一般。
白骨鴞見狀飛遠,停在了桌上,和垂珠待在了一塊兒。
許是天性作祟,垂珠歪頭看了一陣,便伸出爪子去撓身側的鳥。
白骨鴞大吃一驚,也不知這貓兒膽子怎這麼肥,竟不怕它!它硬生生挨了一爪,本就稀疏的羽毛被抓掉了兩根,忙不迭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