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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眥盡裂地看著容離,見她唇邊噙著極淡的笑,又是一晃神。
容離溫聲道:「你和幽冥尊聯手的事忘了麼,和慎渡聯手的事也忘了?你恨洞衡君擄走洞溟潭,拿走了潭眼,難不成洞衡君就能忍受得了你帶著一眾小魚仙戕害無辜魂靈。」
她口氣極淡,還說得斷斷續續的,說完這一段話也不知喘了幾下,像是連吱個聲都費勁。
老魚仙的目光近乎要在她身上燒出窟窿。
凡間,客棧屋檐上的雨水也滴盡了,那滴滴答答的聲音總算止住。
用了畫祟,便會遺下丁點凡人聞不到的墨香,這墨香和尋常氣味無甚不同,過一陣就散了。
華夙撐著下頜,抬手聞了聞指縫,指縫裡乾乾淨淨,連丁點墨色也不見,可屋裡卻還是有一股極淡的墨香。
這本就是白日,烏雲一散,日頭又露了出來,街上小攤小販又吆喝出聲,還有小孩兒在嬉笑著踩著水玩。
容離眠淺,按理來說應當醒了,可床上的人卻仍然睡得很沉,像是什麼都聽不見。
華夙站起身,生怕這丫頭是被凍病了,不情不願地走上前,想給她探探額溫。
可越是走近,她的眉頭皺得越深。
墨香太濃了,可躺在床上的人蒼白的臉半埋在被子裡,怎麼看怎麼真。
華夙伸手去摸容離枕邊的發,從發里捏出了一隻銀鈴,她冷下臉,又摸上這人的臉頰,沿著頸子一寸寸往下,近乎要探進衣襟里。
假的。
華夙氣息驟亂,鳳眸驀地眯起,這哪裡是容離,分明是個傀!
難怪幽冥尊會分不出自己的部下和傀,畫好的傀與活人無異,極難分辨!
她畫傀時還會用術法遮掩傀身上的墨香,可容離卻不會,難怪滿屋子的味。
她冷冷哂了一聲,險些把手裡的銀鈴給捏碎了,才知原來容離要畫的傀是這麼用的,要去見赤血紅龍的,分明是她自己!
華夙往枕下一探,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桿筆,她不動聲色地撕碎了面前這傀,只見一個香囊和一隻銀鈴落在了褥子上。
香囊沉甸甸的,垂珠還在裡邊。
她把香囊拿了起來,神色難看地往腰帶上系,明白過來為何那老魚妖才來就走了,原來是故意讓幾個小魚妖混淆她的視線,好把容離帶走。
華夙面色森冷,系好了香囊後把銀鈴化成水鏡,她倒要看看,這丫頭瞞著她在做什麼。
水鏡展開,鏡中卻黑乎乎一片,也不知這容離把銀鈴別哪去了。她氣上心頭,捏著畫祟的手冷得嚇人。
容離確實沒有騙她,是畫了傀,也確實去見了赤血紅龍。
鏡里黑乎乎的一團是容離的手,她把銀鈴攥在掌心,連丁點光也未透,故而黑蒙蒙的。
她正望著老魚仙,忽覺手裡的銀鈴好似動了一下,在她的掌心裡跟小蟲子一般,本已被她焐得半熱,忽然又涼了起來。
好似有什麼東西在牽扯著它。
容離心一跳,抬手把銀鈴別到了髮髻上,這小巧的銀鈴就跟有鉤子一般,掛在她發上便不動了,像個什麼髮飾。
她漫不經心一別,不想叫老魚仙看出來,這老魚是個精的,上回便是他敲碎了小魚仙發里那一隻鈴。
畫境裡登時白茫茫一片,可不就是洞溟潭。
老魚仙冷聲:「你到底是誰。」
容離輕輕笑了一聲,抿了一下唇,喉頭髮干,輕著聲道:「你明知我就是一個凡人,你還問我是誰,我能如何瞞你?」
那老魚身後一眾魚妖看不得她這萬般不敬的模樣,當即齜出一口尖牙,作勢要撲上前。
老魚抬手制止,神色暗比這無底的洞溟潭,一語道破:「你是洞衡君!」
此話一出,所有魚仙齊齊朝這柔若無依的凡人看去,有惶恐,有震撼,也有不解和懷疑。
洞衡君何等人,是難得的凡人仙,誰也不曾見過她真面目,她似霧也似煙,好似誰都捉不到她的身影。
這數千年裡,不少凡人將她當作楷模,想效仿她登上仙途。
只是凡人們想得更好,以為她上了天界,當上了什麼能執掌一方天地的神仙,不想她不過只是個散仙,一個無心無情的散仙。
雖是散仙,洞衡君卻占下了洞溟潭,還令一眾張牙舞爪的魚仙俯首,潭眼早化入她的靈相。
種種目光落在容離身上,容離卻只是翹起嘴角笑了一下,笑得好似萬分順從,抬眸間秋波蕩漾。
這麼一個凡女,當真是洞衡君?
容離看著是坦坦蕩蕩,不怵不懼,實則動也不敢動,畢竟她離那枯潭只有半步之遙。
她故意激這老魚仙,便是想從其口中再聽到點什麼,光靠她自己,也不知得做上幾個夢,才能把往事都夢見。
赤血紅龍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側,許是有樣學樣的緣故,竟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
容離不敢想,她做洞衡君的時候,難道也是這副模樣?整日冷著一張臉,好似誰都不能令她高興。
難看,但若冷著臉的是華夙,她又覺得好看了,冷且艷,就跟荊棘上的花一樣,讓人忍不住想冒著險去採擷。
老魚仙緊捏著手裡的手杖,枯老樹皮一樣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面上翻起了一片片鱗,「你果然沒有死,你也是狠得下心的,竟為了洗去那業障重生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