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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離趁著空青閉目歇息,側過頭明目張胆地看,一看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前些時候,華夙執著她的手畫出來的白骨鴞麼,這鳥栩栩如生,看似跟活物一樣,只是目光稍顯木訥。
鳥羽上裹挾著黑霧,翅間白骨顯露,身上羽毛稀稀落落的。在停上華夙肩頭後,它歪了一下頭,竟不叫喚,似是只啞巴鳥。
華夙抬手把白骨鴞的雙翅捏了個正著,隨後好似要將其撕成兩半,兩隻手猛地往左右兩側扯開,嘶啦一聲,未見到什麼血肉模糊的畫面,倒是這鳥硬生生變成了一張單薄的紙。
紙上鴉黑一片,並非沾了墨,而是浸滿了鬼氣。
容離微微眯起眼,隱約看見紙上是寫了些字的,可鬼氣太濃重了些,她一時未能看清楚。
華夙將紙上鬼氣一拂,那裊裊黑霧頓時被拂開,紙上字跡變得分外清晰。
容離別過頭,未敢再繼續打量,這些陰間事,她一個陽間人,總歸不好知道太多。
華夙看了一陣,面色沉了下去,唇微微抿著,細長的五指一攏,頓時把手中紙搓成了團,再微一使勁,這紙頓時碎成了粉屑,被窗外刮進來的風裹挾飄遠。
好端端一張紙,轉瞬碎成了齏粉。
容離心猛地一跳,這才又朝華夙看去,她還從未見過華夙這麼生氣,雙目黑沉沉的,眼底連半寸光也不見,身上鬼氣如墨煙般繚繞而起。
雖說華夙沒有皺眉,可她面色冷到比刀斧還要寒冽。
一旁,空青的氣息變得平緩,雙眼緊緊閉著,似乎是睡著了,根本不知道方才窗外飛進來一隻什麼東西。
容離皺起眉,小聲道:「怎麼?」
華夙收斂了身上鬼氣,眼皮耷拉著,肅冷卻淡漠,好似提不起興致。
容離索性不問了,想了想這也不是她該問的事。
本以為這鬼不會開口了,哪知,華夙平靜冷淡的聲音忽地在她耳畔響起。
「尚且回不得蒼冥城,百鬼盯得緊。」華夙摩挲著手指骨節。
「那該如何是好?」容離壓低了聲音問。
華夙巋然不動地坐著,淡聲說:「繼續養魂,再做打算,你若是無處可去,不妨去皇城。」
容離訝異,不曾想這鬼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單家?」
華夙沉著的眸子不情不願地抬起,朝容離睨去,「不然你還想去哪兒?」
容離想了想,似乎當真無處可去了,左右也只能去皇城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投靠單家。她眨了眨眼,輕聲道:「可你要和我一道去皇城麼。」
華夙面上無甚表情,「與我而言,在凡間何處無甚區別,陰陽兩界總歸是隔了一線的,你去單家也好,畫祟為何能同你結契,我也能尋個解釋。」
容離把畫祟拿出來看了一眼,至今亦不知這筆怎就跟了她這麼個凡人,總不該單是因……她得幸重生。
山路彎彎繞繞,放眼望去,群嶺起伏,好似水墨成畫。
容離撩開竹簾,看得入迷,可身側華夙卻正襟危坐著,神色冷淡,到底是不知多少年的鬼了,連玄煒帝都見過,這凡間萬里山河,許是都已踏過。
白柳和小芙俱不是能憋得住話的,偏偏這兩人在一起時,一個個像都被封住了喉嚨,小芙既不搭理白柳,白柳也不曾主動開口,好似才剛認識一樣,拘謹又生疏。
小芙聽見帘子簌簌作響,回頭時恰好看見自家姑娘掀開竹簾探出了半個身,訝異道:「姑娘怎麼了?」
白柳聞聲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姑娘怎出來了。」
「就沿著這官道去皇城,只是皇城離這兒遠,得走個十來日才能到,此番苦了你們。」容離抿起蒼白的唇,撩著帘子的手細細瘦瘦,面上是一點血色也沒有。
小芙看得心疼,嘟囔道:「我們有什麼好苦的,苦的怕是姑娘,姑娘若想去皇城,那咱們便去皇城,幸而藥也帶上了,路上若是看見個客棧什麼的,還能讓店家幫忙熬個藥。」
容離頷首,「你想得倒是周到。」
小芙小聲道:「藥是空青帶上的,我就光顧著給姑娘收拾衣裳了。」她一雙眼怯生生眨著,目光搖擺不定,思及夜裡的事,就免不了害怕。
容離笑了一下,這一笑,面色病氣少了幾分,「衣裳也得收拾,無妨。」
「姑娘還是回車輿里,現下迎著風,這風颳到身上可不好受。」白柳這才說了一句。
雖說這話里還帶著丁點刻薄,也似是好不情願的樣子,但分明也是在關懷。
容離咳了幾聲,輕聲說:「早時聽人說,沿著這官道走便能到皇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認不得路,便問問人,總歸是能到的。」
小芙連連點頭,「咱們定能平安到皇城,姑娘便無需憂心了。」
容離放下竹簾,坐回了軟墊上,側頭便瞧見華夙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側面的窗欞。
華夙往膝上搭著手,半截細白的手指從黑袍里探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膝頭。她皺著眉頭,神色不大好,叩著膝頭的手越來越急。
可窗欞上的垂簾遮得嚴嚴實實,容離瞧不出個究竟,此時車輪聲碌碌響著,也壓根聽不出別的聲響,耳畔除了這馬蹄聲,木輪軋地聲,和料峭風聲,別的什麼也聽不見了。
容離愣了一瞬,心覺也許是什麼東西跟過來了,心陡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