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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不著他。」華夙道。
澆靈墨嗚咽著,「我與薛郎就差拜堂了,在被幽冥尊奪了真身後,我幾番想逃,卻被洞溟潭水所困,後來墨血流干,他想必以為我再無隱匿之力,故而放鬆了警惕,我八分魂靈,終於逃走。」
「後來你便回了陳良店?」華夙問。
澆靈墨哭著道:「幽冥尊走後,洪流退去,我本想回陳良店將村里人救上,不想已有人悄悄將他們從河裡撈了上來,過了許久,這村子才恢復了點兒原來的面貌,可我的薛郎……卻再也回不來了。」
容離細細聽著,也不問她有未看見是誰撈了村民,怕就是退洪渡魂的洞衡君悄悄所為。她裝作不在意,兩指小心翼翼將華夙的衣料搓了一下。
澆靈墨雙目通紅,哭得聲音嘶啞,近乎要說不出話,「我四處尋找他的魂,卻一無所獲,若非是被幽冥尊吞了,便是往生去了,我寧願他是往生,也不想他被幽冥尊吞吃。」
華夙冷冷一哂,「你怎麼也沒想到,他便是幽冥尊,原先的薛郎早就往生,饒是後來你尋到的人模樣再像他,也不是你要的薛郎。」
澆靈墨哭得不成樣子,「我尋了好幾個薛郎,拜了七次天地,為了他能什麼都不要,誰若欺他,我便欺誰,不想這一個個都不是他,怎麼就不是他,怎麼就是幽冥尊啊?」
華夙緘口不言。
容離攥著她的袖子,未料到這盲女用情竟這麼深。
澆靈墨啞聲道:「一步錯則步步錯,我錯尋了薛郎,還殺了不少人,我知我不該下手,可一想能解薛郎心頭憂,又覺得無妨。」
澆靈墨頭頂雙釵,臉白似雪,眼比墨黑,活脫脫一個墨畫成的人。她哭著,眼裡流出的淚忽被染黑,就好似墨滴沿著素白的紙緩緩滾落。
澆靈墨哭得一張臉幾乎全是墨,白生生一張臉平白黑了大半。
她定定望著山下的村子,洪澇還未退去,畫來的魚仙還在水裡游著。
她忽道:「可我還是念著薛郎,幽冥尊那樣的人,怎能耐得住性子裝出一副良善的模樣,當真只為了騙我真心?」
華夙道:「只為騙你真身。」
不是真心,是真身,這話一聽更加涼薄。
澆靈墨緊皺著眉頭,身子未支住,天旋地轉一般,猛往邊上倒。
容離彎腰去扶她,這一伸手便沾了滿掌的墨。
澆靈墨仰頭朝華夙看去,「你能讓我看看,幽冥尊是怎麼死的麼。」
華夙未出聲答應,只是朝容離伸手。
容離會意,本想從袖袋裡把畫祟拿出來,可一看自己手心全是墨,一時難以下手。
澆靈墨虛弱道:「我靈相受損多年,養了多年也未能把傷口養好,每日俱在魂飛魄散的憂慮中度過。」
容離看著滿掌的墨,不想拿手絹來擦,可蹭衣裳上也不是,「這是你的血?」
澆靈墨搖頭:「這是我四散的魂。」
容離登時僵住,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把別人的魂給蹭到手上了,她頭暈目眩地想,這能蹭回去麼?
華夙本冷著一張臉,見她手足無措地看著掌心,好笑地把她的手抓了過去,往其掌心一拂,那雙掌登時乾淨如初。
容離這才把畫祟拿了出來,很是順從,「你要畫什麼?」
華夙覆上她的手背,牽著她凌空揮了兩下筆,登時山嶺下沉,海水灌進地里,天也隨之塌陷。
塌陷的天上露出了大片的暗淵,光好似被吞沒,四處黑沉沉的,幾簇鬼火忽然躍出,若有若無地亮著。
一圈圈圍樓由外向里逐漸拔高,仰頭便見正中有一高塔,能將八面圍樓俱攬於目下。
這圍樓足有六圈,乍一看一圈當能住上百戶,壘牆的不是泥亦不是木,而是數不勝數的白骨。
就連圍樓正中的高塔也是白骨壘成的,一把鋪著銀線繡邊黑毯的椅子穩固其上,那應當就是……
壘骨座。
這是蒼冥城,容離後知後覺。
她還未死,便進了這畫出來的假蒼冥城裡,也許此地與真實會有些出入,但定相差不大。
先前只聽說蒼冥城,還以為會像凡間的城那樣,再不濟也如鬼市那般,四處俱是黑瓦白牆,大紅燈籠高高掛,哪料這蒼冥城竟四處都是白骨,且一圈圈的圍樓好似要將亡魂死死困在其中,很是憋悶,她只垂視一眼,便覺喘不上氣。
華夙攬著她自半空落下,站在了壘骨座邊上,澆靈墨跌在一邊。
遠處鬼祟哭嚎,那百鬼哭嚎的聲音,竟都是從同一鬼身上傳來的。
一赤了半身的鬼在壘骨座下哀吟,是幽冥尊。
幽冥尊身上那上百雙眼在猛眨,一身著黑衣的女子單臂擒著他的脖頸,一邊用細長的手指將他身上那一雙雙眼挨個刺瞎。
幽冥尊還頂著「薛郎」的臉,只是半張臉還未畫完全,看似是忽然被打斷了。
女子銀黑二色的髮辮在風中飛揚,鳳眼丹唇,正是華夙。
容離猛地回頭,看向身側正攬著自己的鬼,生怕和澆靈墨一樣認錯了人。
華夙冷哼,「你若能認錯我,你就算下了陰曹地府,我也要把你揪出來。」
容離頷首,「那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她一往生,自己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澆靈墨跌坐在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幽冥尊渾身流血,被削成了碎肉,被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