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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便是這一日,她知道了容長亭憋了十來年未說出口的隱秘之欲。
只是如今她重活一世,世事已有變化,也不知今夜容長亭還會不會來。
「你在怕?」華夙淡聲點破。
容離沒吭聲,一隻手還攥在狐裘上,五指越發使勁,連骨節都泛了白。她當真是在怕,身子忍不住顫了一下,就連氣息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只得微微張著嘴喘氣。
華夙手搭上了她的肩頭,垂眼時看見她那蝶翅一樣的眼睫在抖,翕動著在她的心頭撲騰了一下。見多了這丫頭狐假虎威的模樣,她還頗覺意外。
華夙往她肩上拍了兩下,輕飄飄的,一股寒意透過這厚實的狐裘往她的骨子裡鑽。
容離猛地閉起眼,慢騰騰鬆開了攥在狐裘上的五指,後知後覺掌心全是汗。她雙目再睜開時,眼中膽怯少了幾分。
華夙站在她身後,「你怕容長亭?」她是不信的,她也不是沒見過容離將容長亭時算計的樣子,哪像是怕的。
容離點了一下頭,脖頸一僵,又搖了搖。她心底明白,這驚怕當是從前世帶來的,好似心頭上長了塊脫不去的疤,牢牢烙著,她此生本不應怕。
「你竟也知怕。」華夙輕輕嗤了一聲,不是揶揄嘲弄,帶著點兒驚詫。
容離剛得了竹筆時便敢獨自一人進淨隱寺,還和那青衫鬼蘿瑕打過照面,那時確實像不怕死的。
華夙剛想說什麼,冰冷的雙目倏然一抬,朝門扇看去,就連按在容離肩頭的手也沉了幾分。
肩上一重,容離愣愣仰頭,朝身後望去,卻見瞧見了華夙黑袍一角。
華夙面色不善,「他來做什麼。」她向來平淡的口氣里竟帶上了丁點微不可察的輕蔑。
這輕蔑不叫人難堪,好似她本該如此。
容離不問也知道是誰來了,氣息陡然一滯,目光從華夙身上移開,眼珠子慢騰騰一轉,朝緊閉著的門頁望了過去。她屏息的那一瞬,心好像也不跳了,靜如止水。
門外映了個影子,個頭偏高,身形不算魁梧,頭上似乎還戴著發冠,是……
容長亭。
容離雙手撘在了桌上,十指緩緩攏起,落在門上的目光半寸沒移。
若是平常,容長亭就連靠近這扇門也再三思索,好似雙足上被拴了枷鎖一般,哪會像現下,連門都不敲,兀自推門走了進來。
門驀地打開,容長亭醉醺醺地站著,臉上通紅一片,也不知是不是因映上了紅燈籠的光,就連他的雙目也是赤紅一片,神情頹唐又悲憤。
自幼時起,容離在這府邸里雖有諸多不易,但容長亭向來疼她,饒是一句重話也不會沖她說,還關懷備至的,唯恐一個神情便將她給嚇著了。
容離的目光原本一動不動停在門上,在門被推開的那一瞬,卻驀地落在了容長亭身上。
華夙沒說話,神情既冰冷,又不滿。
推門的容家老爺橫衝直撞般闖了進來,身上全是酒氣,即便隔得遠,卻還是將容離熏著了。
容離捏著袖口抬起手,掩在了口鼻前,眉心皺著,她本意是不想關上這門的,可蘭院裡除了她,還住著三夫人和四夫人,若是鬧出點什麼動靜,還不好掩飾。
她遮著口鼻,見容長亭踏進了門檻,定定坐了一會才欲要站起身。
肩上撘著華夙的手,她才剛離開鼓凳,又被按了下去。
容離本就無甚氣力,被一隻手給壓得只能在鼓凳上干坐著,站都站不起。
華夙抬起垂在身側的手,驀地一揮,黑袍登時如水墨般揚至半空,一道黑霧如破堤的浪朝敞開的門直撲而去,近乎要觸在門上時,陡然化作了一雙手,把門合了起來。
凝成雙臂的鬼氣陡然消散,如水中化開的墨滴。
門嘭一聲合上,容長亭卻未察覺,連頭也沒有回。他晃了一下,手扶在了門上,腰略微一彎,似想就地坐下。比起平日裡,他如今的樣子算得上狼狽,不但衣裳亂了,連發冠也是歪的。
容離被華夙按著,坐得動也不動,可即便是華夙鬆開手,她也不會想去扶起容長亭。
容長亭直勾勾看她,他以往的目光十分克制,哪會像今日這般。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會來。」華夙緩緩傾身向前,似想看清容離的神色一般,前胸近乎要抵在了容離的後背上。
容離坐得直,耳畔落著那陰陰冷冷的氣息,悄悄倒吸了一口氣,落在容長亭臉上的目光動了動,餘光悄無聲息地瞥至華夙。她微微頷首,說了一聲:「是。」
華夙撘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屈起,像是叩著桌案一樣,輕敲了幾下。
容離知曉,這鬼想事情時貫來如此,此時……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你知道他會醉酒,還知道他今夜此時會來。」華夙聲音薄涼。
容離這回不吭聲了,她總不能直白承認,她之所以知曉這一切,是因她已經死過一回。
「你怎麼知道的?」華夙俯著身,那冷清卓絕的臉近在咫尺。
「猜的。」容離輕著聲,像貓兒在哼。
華夙不知是信還是不信,直起腰又朝容長亭看去,手一抬,便施出了一縷鬼氣,把這近要坐在地上的老爺託了起來。
容長亭醉得厲害,雙腿已軟得快支不起身,故而被托起時,身子還是歪的。他一雙眼要睜不睜,忽然喊出了一個名字:「丹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