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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看了他一眼,便被困在了別處。」丹璇垂著眼,蒼白得好似只剩半抹魂,「他明明也看見我了,卻只是點了一下頭,連……招呼也未打。」
容離小心翼翼道:「他莫不是誤會你了。」
丹璇輕嘆:「我本是想同他解釋的,可再無機會,若他能再來見我一次,我必是要同他說清道明的,不是我不想赴約,是身不由己。」
容離本以為丹璇是想等那周家的公子來接她走,沒想到,丹璇哪還盼著走,只是想尋個契機,道出一句解釋。
她沉思了片刻,抬起眼定定看了丹璇一陣,捏起帕子想給丹璇擦去臉上的淚,想想又把手收了回去。
人活百歲,有些人至多只能見上一面,再往後,記憶中的模樣便會愈來愈模糊。
容離看了一陣,狠心別開了眼,輕聲道:「我明白了。」
她不著痕跡地把袖袋裡的畫祟抖了出來,緊緊捏在手中,「我怕是等不來什麼人,那便如掌柜所言,等病好了再走。」
華夙沉默了許久,驀地開口:「等她心結解了,你現下這病也會跟著一塊兒好了。」
容離眼睫一顫,自然清楚這事,故而她才未說會多住些時日。
丹璇有氣無力地說:「也好。」
回了屋,容離坐在了桌邊,握著畫祟久久沒說話,就干盯著,這筆若是什麼烈鷹,也該被她熬傻眼了。
華夙坐慣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想讓她仰頭看人,還頗顯為難。她躍上桌,垂珠的貓掌輕飄飄擱在了容離的手背上。
「你是想在畫祟上看出一朵花來?」
容離張開蒼白的唇,半晌才道:「你說我若是畫出個周青霖出來,會不會被她識破?」
「你又未見過那人,難不成還能憑寥寥幾句話把人畫出來?」華夙揶揄。
容離搖頭,「我自然不能,可她不是已忘得差不多了,哪還能將周青霖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
「你有理。」華夙輕哂,不想與她爭辯。
容離本是想把手抽出來的,可那軟綿綿的貓掌還撘在她手背上,索性道:「她等了這麼久,就是想等一個周青霖,就算來的不是周青霖,她也情願他是,這心結本就自欺欺人,她再騙自己一回又能如何。」
「你且試試。」華夙並不攔她。
容離垂著眼,眸光瑩潤如含水,放軟了聲音道:「可我畫得不好,你能不能幫幫我。」
就跟狐狸一般,把爪子收斂著,就只會嚶嚶討憐。
華夙半晌說不出拒絕的話,垂在身後的尾巴不自然地甩了一下,冷著聲道:「哭什麼。」
容離哪裡要哭,她悶聲不語,就光睜著一雙眼定定看著面前的貓,任華夙怎麼想便怎麼想,反正她……不反駁了。
華夙當真吃她這一套,冷著聲生硬開口:「畫人可比畫物要難,且活物只能存半刻,得找准了時機,否則你便白忙活了。」
她抬起撘在容離手背上的貓掌,勉為其難道:「握筆。」
容離握起畫祟,撐著桌站起身,一時不知要從何處落筆。
裊裊鬼霧從垂珠的軀殼裡浮了起來,卻未凝聚成人形,而是如藤蔓長枝般纏在容離的手臂上。
明明霧氣已經纏上手臂了,容離卻無甚感覺,手臂上輕盈盈的。
華夙冷淡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我便教你畫上一回。」
語畢,那濃黑的鬼霧驀地凝成了一條手臂,邊上一些細碎的鬼氣要散不散,黑得如同華夙那身黑綢。
細長筆直的五指覆在了容離的手背上,與先前不同,這手黑如墨煙,也更為冰冷。
容離默不作聲,華夙牽著她動了一下手,她便落下一筆。
人屬實難畫,根根髮絲要仔細勾勒,面龐不可著墨太深,五官又不能畫得太平,否則又要像紙紮一樣了。
畫好面龐的輪廓,覆在她手背上的黑霧將她的腕骨壓了一下。
容離腕底墨色潑灑,所畫之人的脖頸順其自然便出來了,其下是規規整整的衣襟,繡著竹紋的長衫。
這畫得比剝皮鬼的新殼還要細緻,連衣料上的紋路都給畫了出來。
是織錦緞的繡法,質地緊密,聽聞皇都里的貴人便喜穿這種料子的衣裳。
容離懸著胳膊,手臂抬了一陣已有些疲乏,連手腕也顫了起來,畫祟的筆尖隨之一抖,再這樣畫下去,非得出錯不可。
她畫髮絲時便已累得不成樣子,現下畫起衣裳,手臂更是如墜千斤。
容離咬著下唇,不想毀了這傀,乾脆道:「累了,能歇一歇麼。」
「你無須用勁。」華夙在她耳畔道。
容離還真的垂下了手,那黑霧隨即將她的手託了起來。她好似也成了畫祟下的傀,任華夙擺布著,自己光捏住筆便夠了,腦子都無需動上一動。
華夙在她耳畔徐徐低語,「彎些腰。」
一會,華夙又道:「低點兒身。」
待畫好了腰帶上的雙環玉佩,黑霧又帶著她畫起了下裳來。等到畫鞋履的時候,容離乾脆搬來了一張矮凳坐下,理直氣壯地當好了一個假傀。
畫到最後,唯剩這臉還是空白一片。
容離握著畫祟站起身,才發覺額上滿是汗,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
「這臉為何要空著?」容離訝異道。
華夙淡聲道,「不必著急,畫眼時不必點睛,等要用時再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