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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里側的錦被裡好似裹了什麼東西,微微隆起。
容離氣息驟急,卻見管家停下了腳步,望著床里側那鼓起的錦被悶聲不言。
她掘空了渾身氣力才走上前,捏起錦被一角緩緩掀開。
一具屍骸緩緩露了出來。
還能是誰,可不就是……丹璇麼。
容離兩指一松,驀地退了幾步,她長長吸了一口氣,眸光劇顫。
華夙道:「石室里不見魂靈,她應當已經轉世,要麼便已遠走。」
容離抿起唇,肩頭微微顫著,眼裡氤氳著水汽,似是想哭,卻隱忍著。
管家閉起了眼,似也未料到如此,啞聲道:「姑娘,這應當便是丹璇夫人。」
容離定定看了許久,氣息幽微欲斷,「勞煩管家背上,我想……讓她入土為安。」
管家哪會拒絕,雖渾身抖得不成樣子,還是走去把那具骸骨裹進了錦被裡,緊接著抱著這團錦被就往外走。
提進來的燈到了容離手上,容離跟著管家在府中一處假山後尋了塊空地,掘了土便把這白骨給埋了。
鐵鍬是管家拿來的,土也是他挖的,他親手把這容府大夫人的白骨輕放進土坑裡,又將其掩埋了起來。
埋了後,他把鐵鍬放在了邊上,靠在石山上喘氣,一夜間似乎又蒼老了許多。手上的泥還未抹淨,他便往臉上抹了一把,眼眶已然濕潤。
容離頭忽然疼起,這一整日下來好似沒有半刻清閒,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該乏了。她周身沒有哪一處不疲軟,可神志卻清醒得不得了。
正是因華夙予她的那一縷鬼氣,她才能如此清醒,靈台如有冷泉流淌,滌去她腦內混沌。
華夙站在邊上,負手站立,那黑袍在月華下當真泛起了流光,好似遺世獨立的崖上花,清冷孤高,無人敢妄圖採擷。
老管家道:「明兒我帶人去領月錢,老僕我便……不拿了。」
容離皺眉,目露不解。
這管家又道:「老僕便不走了,姑娘若是要離開祁安,還望多帶些盤纏,單家雖家道中落,但在皇城還有府邸,姑娘……不妨去皇城看看,路上還是帶上一兩個護院為好,一個姑娘家,出遠門大抵……」
老管家徐徐說了許多,好似意識到自己似乎太囉嗦了些,乾脆搖頭,「罷了,大姑娘自己拿主意,老僕不再嘮叨了。」
容離頷首,「我已有主意,管家不必憂心。」
老管家未再說說話,手扶在山石上,身子緩緩下滑,慢騰騰地坐在了地上,面前便是那剛被翻過的土,「老僕在這坐一會,夜裡冷,姑娘可是要趁夜走,老爺他……」
「無妨,我何時走,他俱已攔不得我。」容離輕聲道。
她轉身,髮絲在風中起伏,「再會。」
這一聲「再會」,也不知此生還有無緣分再碰面。
出了院子後,容離抬手掩住了唇,猛咳了好幾聲,咳得人東倒西歪的。
「放下了?」華夙淡聲道。
容離自己也拿捏不准,神志雖然清醒,可思緒卻紛亂如糨糊,她沉默了半晌才道:「許是出了這府門才知有未放下,現下還早,去看看五娘。」
興許也就只有她說得出時辰還早了,現下這夜黑風高的,家家戶戶皆熄了燈,只有貓狗在叫,誰大半夜的還會在院子裡瞎轉。
華夙看她這兩腿發軟的模樣,實在是看不過眼,當真是不要命,都已虛弱成這樣了,還總愛折騰自己,也不知前世是不是沒吃過苦,此世才瘋了般上趕著找罪受。
容離走了幾步果真走不動了,扶著樹站了好一陣,氣息奄奄的。
「罷了。」華夙驀地出聲,從黑袍里探出手來,招來了一陣風,那風裡裹挾濃黑鬼氣。
按理說,容離就算再瘦弱,也不至於被這風一卷就沒了影,可偏偏在那鬼氣濃濃的寒風颳來時,她身子一輕,還真被颳得沒影了。
再睜眼,容離已是在五夫人董安安的屋前。
董安安屋裡也仍亮著燈,身影映在了門上,分明還在榻上端坐著。
容離眼睫微顫,只見那把她捲來的黑霧輕柔散去,來得急急躁躁的,走時倒是平和。
「你施的術?」她小聲問。
華夙鼻里輕哼了一聲,當是默認了,面色分外不悅,半晌又抬手,朝容離眉心彈了一記。
屈著的食指輕輕彈了容離眉心一下,容離瞪直了眼,隨即察覺又一股寒意湧進眉心,自她靈台緩緩沉落,風捲殘雲般將她奇經八脈繞了個遍,把她身子裡的乏意蠶食殆盡。
「累不死你。」華夙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容離抬手捂住眉心,叩了董安安的房門。
董安安在屋裡道:「門未上閂。」
容離推門而入,只見董安安坐在榻上,手規規整整地撘在矮案上,手邊是一杯涼透的茶。
這一夜出了不少事,容府雖大,可丫頭小廝們卻都是閒不住的,一些事恐怕早傳到了董安安耳邊。
董安安見到容離並不意外,還頷首道:「大姑娘。」
容離見她身邊連個伺候的婢女都不留,合上門說:「五娘怎還不睡。」
「我如何能睡得著。」董安安道,她輕輕一笑,笑得格外蒼白無力。
容離看了她一陣,「五娘可想過要去別處?」
董安安好似料到她會這麼問,搖頭道:「我哪裡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