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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賽琳短暫的「獨立」生活里,這樣的滋味相當罕見。她竟然輸了!比起懊惱,羅賽琳更多的是感到驚訝與好奇。
好奇於敗北的滋味,以及面前的人。
「你為什麼想殺我?」
羅賽琳問:「我與你之前素不相識,除非你是欲圖阻止我。」
安納西:「你看到德克森小姐倒下的瞬間了嗎?」
和這種人說話就是費勁。羅賽琳在心底嘆了口氣:他要求與她談談,完全是準備好了措辭來演講的,而非見面溝通。
「一槍射穿落地窗,子彈正中她的後腦。」安納西開口。
「……」
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明亮的雙眸中寫滿了期待。封閉的室內屍臭味升騰翻滾,讓羅賽琳難以跳過這個話題——安納西的話中透露了線索,她無法裝作聽不見。
「這麼大的威力。」
可惡!
羅賽琳還是沒忍住接茬:「是步()槍。狙擊手?」
安納西:「李-恩菲爾德MK.III型。」
英**方量產的步()槍,狙擊手是英國人,參加過一戰,戰爭老手。
「你知道最絕妙的是什麼嗎,波洛小姐?」
好的,透露線索環節結束,接下來是自戀型精神變態的表演時間。
羅賽琳想,如果給安納西解開手銬,現在他恐怕已經開心到高舉雙手,來一場再經典不過的詠嘆調。非裔青年把得意洋洋完全寫在了臉上:「最絕妙的就是那一瞬間人群驚恐的尖叫,和你面容中展露出的震驚。」
「人類的文明多麼偉大,能製造出這樣完美的殺人利器!熱武器是多麼人道啊,子彈從後腦穿進前腦,不過留個小孔而已,全然不如過去梟首那般痛苦難耐。
「你看到德克森小姐倒地時的反應了嗎?她看向了你,波洛小姐,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她以為你能保護她,你許下了允諾。可是結果呢?救世主沒能救她,多麼可惜。
「可憐的德克森小姐,生前腦袋空空,好在她的死亡是那麼美麗,為她短暫的一生增添了那麼幾分價值。」
安納西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便滔滔不絕。
羅賽琳越聽,眉頭擰得越緊,安納西的笑容也越發燦爛。
「輸了不要緊,親愛的羅賽琳,」言語之間,他的稱呼已經從姓氏改成了名字,「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當救世主,大家總是會失手的。」
「是放射性創口。」羅賽琳眉頭緊蹙。
年輕姑娘完全繼承了母親的好嗓音,她的聲線脆生生,仿佛有魔力的鈴鐺般滌盪了室內壓抑的氣氛。
饒是安納西構想過諸多羅賽琳的反應,也不曾料到這一種。
非裔青年怔住:「你說什麼?」
羅賽琳:「步()槍造成的創口不可能只留個小孔,子彈從後腦進入,會在顱骨內爆炸,德克森小姐的面部會向開花一樣炸開。」
隨即安納西的表情就如同發現了寶藏。
他的笑容不再是拘於禮節,而是展示出了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同。安納西甚至激動地搓了搓手,換上了更為熱切、更為真誠的語氣。
「哦,羅賽琳。」
安納西感嘆道:「你果然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羅賽琳歪了歪頭。
「你我是一類人,」他滿懷欣喜地說,「我能察覺得到。你只是被那位鄉村偵探教導的禮節與教養束縛住了。」
她確實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羅賽琳為什麼要在乎?
馬普爾小姐說過,因為每個人的性命都是同樣的重要。
但這並不能說服羅賽琳——有人在乎揚克的死活嗎?有人在乎漢克的死活嗎?兩名兄弟,兩個家庭,僅僅因為一件沾了髒污的衣裙就被逼上了絕路。
類似的事情,在隨外公、隨馬普爾小姐探案的路上,羅賽琳見了太多太多。
既然沒有人在乎他們的死活,為何又要求羅賽琳去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德克森小姐還想給她下藥呢。
羅賽琳不覺得每個人的性命一樣重要。
她覺得這世間的性命,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是一樣的無足輕重。中槍會流血,服毒會抽搐,沉進水裡,不論出身高低、膚色深淺,都是一樣的掙扎。羅賽琳從來不表達,不直說,去遵循馬普爾小姐和外公外婆的教導和關懷,是因為她喜歡他們。
上輩子的時候,羅賽琳可沒受到過這麼多的關懷。
她始終住在冰冷冷的醫院裡,所有的病床都被包上了軟包,加厚的房門緊緊鎖死。每天見到的人,就只有送來藥片並且盯著她吃下去的護工。
正因如此,羅賽琳才知道這樣的關懷非常珍貴。
她很喜歡他們的愛,所以羅賽琳願意去尊重他們。
「我喜歡馬普爾小姐,」於是羅賽琳實話實說,「所以我不覺得她的教導是束縛。」
「那是因為你只接觸過馬普爾小姐。」
安納西微微前傾身體。
「你看,羅賽琳,」他說,「你從未和同齡人接觸過,對吧?年輕男女都太蠢了,他們在想什麼一眼就能看透。和他們在一起只會讓你覺得無聊。」
「但我不一樣。」
青年笑容滿面。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他晃了晃手上的鐐銬:「你想要時代劇院裡伊蒂絲·波洛的遺物,我也想要。我們一同分享,如何?我會傾盡全力支援你,而你只要給我一份拷貝的復件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