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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部。那張流傳至後世的『明智光秀像』,畫的是明智十兵衛的臉。」
他看著壓切長谷部,視線卻像是並未落在對方的身上,飄飄渺渺不知是停在了哪裡:「明智十兵衛以『明智光秀』的名義入駐,之後在坂本城本丸被我們、野武士和溝尾茂朝的死忠困住。溝尾茂朝在外繼續蒙面且自稱『光秀』,並將自己身份的去向含糊過去,直至明智殿下親臨坂本城。」
「再往前追溯,明智殿下即使在成為織田家臣後就記得蒙面,那至少之前也有無數人曾見過他的真容。這些人或因為身在底層難以見到主公(三郎)、或因為戰亂已經身亡、或被明智殿下封口……但是,哪怕是至死都留不下一張畫像,也不可能在歷史上留下一張不真實的畫像,更不要說什麼存疑之畫還能和『明智十兵衛』撞臉了。」
壓切長谷部此時已經清楚鶴丸國永要說什麼了。但是在不知為何變得凝滯、冰冷的氣氛里,他的怒意並未消減,只是變得越發壓抑,銳利的雙眼一眨不眨地與鶴丸國永對視。後者漸漸斂去臉上的淺笑,肅然道:「——到底是因為命中注定,溯行軍必定會派明智十兵衛來此還是因為歷史確實受溯行軍的行動影響、才會有這種變動」
「若是前者,那便是天命註定主公要身死本能寺,我們也不妨試試如何與天抗爭!而若是後者,長谷部,你當真覺得,溯行軍想要改變歷史如此容易嗎你當真不清楚,明智十兵衛為何已經戰敗還要苟延殘喘!」
明智光秀既然能被這個時代認同,完成從「織田信長」橫跳到「明智光秀」的轉變,那原本應當占據本能寺之變背叛者一職的明智十兵衛,必定也與明智光秀有著一部分的共性。換言之,明智十兵衛也應當有這時代的武士驕傲,絕不是敗局已定還要如狗一般在泥水裡喘息、最終以那樣狼狽的姿態離世的人。
唯一能夠解釋的,只有他對織田信長的忠誠已經超越了對自己顏面的顧惜,且他相信織田信長必能為他洗清死時的屈辱——換言之,這個時代對溯行軍異常重要,重要到明智十兵衛篤定只要織田信長能夠拿下必然就能決定整個與時之政府的戰局!也重要到織田信長都能忍氣吞聲,只帶著幾千溯行軍在這時代行走,只為能暫時隱藏在檢非違使的視線下!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主公是後世之人啊。」鶴丸國永總結道,「歷史一旦產生變動,誰能知道會對主公造成什麼影響明智殿下絕無可能讓主公在這個時候回來,讓他直接捲入其中,關於這點,我也是一樣的想法。你作為近侍,難道不是最清楚主公現在都被困在時之政府的原因嗎!」
時之政府和三郎之前想要抵達到附近、靠本丸對審神者的渴求將三郎直接拉回去——這個想法是可行的!然而一來「織田信長」和「明智光秀」的兩個身份都已經被填滿,三郎難以以這二者之一的身份順勢回歸,而考慮到讓一個不是「歷史人物」的後世之人在安土桃山時代亂跑,時之政府不能估量這種行為會對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世界造成什麼影響,自然會保持緘默,不到最壞的情況不會出手幫忙。
二來,就是安土城的刀劍男士根本沒有遵守和三郎約定的「十五天」,而是日日夜夜不停地在攪亂聯繫著三郎與那些遠在時之政府的同僚們的法陣,確保他們不會返回。
壓切長谷部眼皮一跳,在鶴丸國永並不高聲、但十足尖銳的話語裡,仿佛耳邊又浮現出明智光秀冷漠堅決的「如三郎怪罪,我一力承擔」的話語。但他很快搖搖頭揮散了這種錯覺,重新看向白衣的太刀,態度堅定道:「如果是要傳遞情報,自是越快越好,但是,這仍然不是你讓我迴避的理由!」
「鶴丸國永,你到底在想什麼!」
「真是死腦筋。」鶴丸國永搖了搖頭,神情中的苦惱卻並沒有留多久。他似乎在思索著、握住壓切長谷部手腕的手掌力道漸輕,而後又像是下定了決心,重新用力地握緊。
「那我就有話直說了。壓切長谷部。」
他頭一次如此鄭重地稱呼壓切長谷部的全名,以至於後者突地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不惡作劇時就和白鶴一般出塵的太刀付喪神跪坐的時候姿態端正優美,發梢被微黃的燈光映得都沾上了金色,越發顯得清秀素雅。
壓切長谷部突然就不想在聽,但在他出口喝止之前,鶴丸國永已經從容地開口道:「若有可能,請你為我們收殮本體。」
本體……什麼本體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刀劍男士去拿另一個刀劍男士的本體刀刃,還要用上收殮這樣的字眼
壓切長谷部下意識地就要將那隻手甩脫,但鶴丸國永的態度異常的強硬,緊緊鉗制住壓切長谷部的手上青筋暴起,分明是不然前者有抗拒的機會。在這副含笑的麵皮下,他的眼睛分明燦爛得就像日光火光,仿佛已經帶上了讓人心驚的熱度,合著他說的每字每句一起,重重地捶打在壓切長谷部的心上。
「一期殿目前只剩下一振本體刀刃,在本能寺前都仍有可能變為時間溯行軍的風險。前田更是連本體都已經失去靈性,不知道是否還有回覆可能。」鶴丸國永道,「如今明智殿下既是『織田信長』,又在同時充當將『信長(溯行軍)』圍困的『明智光秀』。溯行軍的『織田信長』本是信長,也在同時充當發起本能寺之變襲擊織田家家主的『光秀』……我們當真能夠保證,能夠把握住他們這種身份的切換嗎我們當真能夠肯定,到那時候捲入『本能寺之變』、伏擊織田信長,不會被歸類為與一期一振一樣的『泄露歷史』、與前田一樣的『修改歷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