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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們在下方歡飲著,對於上面主母的異狀恍若不覺。而柴田勝家像是長輩一樣撫了撫自己名義上的妻子的頭髮,對著家臣舉杯,悠悠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夏夢無常一世名,杜鵑淒鳴上雲霄】。」
1583年6月14日,柴田勝家於北之莊城中切腹。家臣們為保其屍首不落入敵手,點燃了天守閣內的火藥。
第492章 後記丹羽長秀
丹羽長秀又一次醒來,發覺已經是深夜了。
被請來的醫師還有些拘謹,硬著頭皮對他說著「恕我才疏學淺,實在沒辦法治癒您的病症」一類的話,但丹羽長秀對於自己腹部越發劇烈、已經發展到會令他昏厥的劇痛,實際上也猜測到這大概是治癒無望的奇病,因此他沒有為難醫師,只是喚來小姓將人送出去和支付些許診費。
而在他昏厥的這段日子裡,羽柴秀吉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攻打四國地區的長宗我部氏,並且與近衛前久來往甚密,京都已經漸漸有了羽柴秀吉打算認近衛前久為義父、取得「近衛」的姓氏後謀取關白職位的流言。
——或許不只是流言。
回憶起早年間羽柴秀吉堪稱謙卑地從自己、柴田勝家、明智光秀的名字里各取一字來組成「羽柴秀吉」這一姓名的丹羽長秀如此想道。
在身份高低被逆轉後,他總算能夠看清羽柴秀吉忠厚面孔下的勃勃野心。不,他其實早就注意到羽柴秀吉是織田家最有向上攀爬欲望的人之一,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認為羽柴秀吉不會忘記信長提拔他的恩情、認為這種野心能夠幫助織田家開拓疆土。之後,羽柴秀吉一力主張將年幼的三法師成為織田家的繼承人,他也只是覺得,羽柴秀吉至多是想要攫取更大的權力,而三法師雖然年幼,但可以由織田信雄和織田信孝在旁輔助,這兩人恰好可以和秀吉達成平衡……
而這些,僅僅是他以為而已。
事實是織田家以最快的速度分崩離析,是織田信孝被迫切腹自盡,是柴田勝家潰敗後自刃,是織田信雄背叛同盟德川與秀吉和談……他並不是沒有才能的人,但是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放在家臣位置的他,根本阻攔不了這些事情的發生。
但是羽柴秀吉,是從一開始,就打著要吞下織田家的主意的。
以為不加入秀吉一方、僅僅表現出友好就能維持住織田家的平衡,這樣的他何其天真可笑。
織田家諸多重臣盡數折戟在這一場內亂里,而他在這之前還以為羽柴秀吉忠心耿耿,何其可笑!!
這場病痛、難道就是上天對他識人不明的懲罰嗎還是說——
丹羽長秀看向放在一旁的鉋切長光,當年織田信長(明智光秀)對他的喝問就如炸雷一般在腦中響起:
【你務必,從一而終,只效忠於「織田信長」!!】
還是說,是他的主公的憤怒所致的呢!
腹部的疼痛如此劇烈,連帶著頭顱都泛起一陣陣的抽痛,幾乎讓他無力將那振刀拿到手中。但是這樣疼痛下,他的思維卻仿佛被喚醒了一樣,前所未有地活躍起來,那些曾經發現、卻因為現狀複雜而被暫時忽視的問題如流水一樣從他腦中里淌下。
為什麼柴田勝家對羽柴秀吉如此憎惡、甚至在清州會談時一度質問羽柴秀吉是否殺害主公
為什麼孀居十餘年的阿市會突然願意嫁給柴田勝家,而歸蝶夫人又拒不接受任何一方的好意、情願潛心修佛
為什麼同樣是第一時間折返並去攻打「明智光秀」,他和織田信孝都比羽柴秀吉遲了一步,在趕到京都時,羽柴秀吉不僅完成了各種防禦工事的布置還占領了京都
以及、最重要的——
本能寺之變里沒有留下「織田信長」的屍骨,而羽柴秀吉自稱討伐「明智光秀」成功並出示了頭顱,但他們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明智光秀面巾下的長相,也就無從分辨頭顱真假。織田信長當真已死羽柴秀吉討伐的當真是「明智光秀」
丹羽長秀自是知曉,一切都不可能、也不應當,往那些最為詭譎、幾乎等同於惡意揣測的方向去想。但是那些細微的違和感又是如此清晰,在他因為病痛而無力處理事務的時候,變本加厲地衝擊著他的內心。
他分明是比誰都清楚的,柴田勝家對織田家同樣忠心耿耿,若論家臣中對織田家的影響力,恐怕還要在他之上。縱使柴田勝家與羽柴秀吉以往有諸多齟齬,這個已經經歷過三任家督的老臣也不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去質問羽柴秀吉,甚至荒謬地提出「殺害主君」這樣的猜測。
而且,他和信孝當時離京都明明更近。報信的時間、處理當前戰事和以免犧牲掉之前打下來的成果的時間、帶大軍前進的時間……若這些時間統共加起來,羽柴秀吉還能比他們反應更快,只除非羽柴秀吉比他們更早收到消息、又或者更早就向京都進軍了。
他們收到的消息並未被攔截,傳遞時間合理,那麼秀吉的反應速度……便是,如此令人細思恐極。
若是當真如柴田勝家所說的那樣的話。
若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真的是那樣的話——!!!
新一輪的痛苦愈演愈烈,攥緊了他的喉嚨、讓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這短暫時間裡靈活起來的思緒很快也開始變得遲滯下去。在眼前徹底黑下去之前,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道,一把抓起鉋切長光,捅入自己疼痛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