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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明智家的家臣也有高低之分,那溝尾茂朝不管是從才能還是從功績來看, 都能算是頂端的那部分。
這樣戰果纍纍又長期未得到主君回應的武將, 顯然是羽柴秀吉首要注目的對象。尤其是有了三郎派遣的甲賀忍者不管是傳遞消息還是準備食水都隨侍在明智光秀身側、鐵定不止一次看過明智光秀臉孔的前提在,這些武將的心中,不被主君信任的失落與苦痛也比起原先還要更放大數倍。
明智光秀當然知道這個問題。
他只對一期一振看似客氣實則咄咄逼人地詢問了一句後, 就沒有了下文。等到溝尾茂朝腳步匆匆地過來時,只看到一期一振神色怔忪地立在門外, 半掩的門扉露出明智光秀的半截背影。
一期一振垂下眼, 平靜地退開,給了溝尾茂朝進門的空間。溝尾茂朝對這位容貌俊美不似凡人的付喪神也只是迅速地掃了幾眼, 就直接進了和室,啪地帶上了門。
他對著明智光秀的背影彎下了脊背,恭恭敬敬地說道:「莊兵衛在此。殿下, 何事要我為您效勞」
明智光秀仍然背對著他。在一束束透過和紙、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的光下, 單單從他的背影上, 根本看不出他因為身體虛弱帶來的些許弱氣。至少從溝尾茂朝的角度去看, 只覺得本姓明智的男人肩背寬厚,身材挺拔,渾身上下透著的都是不會被外物動搖的自信與堅毅。
明智光秀的手搭在了自己面巾的一角,如深潭般的雙眼凝視著被照得幾乎半透明的窗上和紙。
沒有遲疑幾秒,他果斷地就放下了手,好似從來沒有動搖過一樣,淡定自若地轉過身,垂眸注視著前方的男人。
「確實是有事要交給你……但是這件事之後再說。」
溝尾茂朝聽著這平穩但略有些生硬的語調,將頭壓得更低了。
「你陪在我身邊已有數年。我因為個人原因,並不喜歡將有才華的人長久留在身邊,也因此限制了你的出路。如果將你舉薦給殿下,以你的才能,能夠取得的權勢地位必然遠超現在——你願意放棄前程留在明智家,我雖然不覺得這是明智之舉,但對於你奉上的忠誠,我十分感激。」
難得會聽到這種話,溝尾茂朝登時瞪大了眼睛,猛地抬頭看向明智光秀——在與那雙漆黑的眼對視的瞬間,他的全身都在顫抖,但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預感到了渴求已久的事物終於到手後的狂喜。
「莊兵衛。」明智光秀說道,「我作為你侍奉之主,本想給你賜姓,但是這樣,未免太過看輕你立下的功勞。我堅信你不會令我『明智』的姓氏蒙羞,所以在這問你——」
「我若讓你從我『明智』的姓氏,你可情願!」
這話說出來,明智光秀根本不可能得到肯定之外的答案!
即使是在三郎穿越之前的時代,一個人的姓氏突然發生變化,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而放在這個時代,收養、過繼、繼承等等都是常見的事,即使飽含著政治意味,但在這些過程中,姓氏發生更改自然是不可避免,因此溝尾茂朝根本不會對明智光秀的提議心有芥蒂。
不如說……不如說,明智光秀給他的驚喜,實在是遠超他的期望,幾乎讓他難以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問話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幻覺!
這個時代里,能得到主君賜名,已經是備受期待的表現了;如果被賜予的名字中恰好有主公姓名中的某一個字,那更是明晃晃的重視。而如今,溝尾茂朝直接跨過了這兩級,被冠以主君家族的姓,這甚至都不能用簡單的信寵二字來形容。
這與之前明智光秀甚至不願意以真面目面對他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明智光秀從成為織田家家臣直至現在,一直是以「身患肺疾」為由遮掩面容。但他本人能夠為三郎三番四處地征戰,自然不可能表現出太虛弱的狀態。大谷吉繼尚且有石田三成敢於喝下他飲過的茶,明智光秀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憑一個肺疾就讓人對他退避三舍。
他接觸的織田重臣或許還有所顧慮,和他維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但對明智光秀麾下的將士來說,能夠數次在人手短缺的前提下把握全場的明智光秀無疑有著令人折服的才幹,相比之下,一個微弱到維持了十幾年仍然未有進一步惡化狀況的「肺疾」,根本不足以讓他們畏懼。在這種前提下仍然遲遲不肯與家臣坦然地面對面相見,明智光秀的迴避態度等同於迴避了他們的忠心,羽柴秀吉所看到的空隙也正是由此而來。
但是,如果有了三日月宗近的提醒,明智光秀還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手被撬走,這也就太小看他了。
「那麼接下來,我有一件只能由你來辦的事。」明智光秀說道,「雖然不知道何年何月,與毛利的戰爭才會結束,但是你我都已經能夠看到這天下最終會屬於織田。倘若有一日,我對織田心懷反意,明知是以卵擊石也想一試的話——」
「願從主命!」
「是嗎。那麼,如果我令你不顧及我的處境,也要保護他人呢」
「願從主命。」溝尾茂朝乾脆利落地回答道,「但若您不幸身亡,我厚顏在此請您在陰間稍作等待。我達成命令後甘願殉主,黃泉路上亦想受您驅使、為您開路。」
幾秒的沉默後,明智光秀才嘆息一般地總結道:「你效忠的人,只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