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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將這兩個地位天差地別的人聯繫在一起,也就只有一個人——他們共同的主君織田信長。
丹羽長秀對於織田信長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同樣的,如果因為忠心就會對織田家的家臣交付信任,也不可能遲至現在才對羽柴秀吉示好。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事的話……
難道是因為織田信長的子嗣接二連三的元服,織田家現在也要開始考慮能繼承織田信長事業的人,家臣們悄悄分出派系了!
這也不太可能啊。現在離新年也才過去不久,織田信長在織田家的影響力無人可以動搖,織田信忠也才元服一年,還未做出什麼功績,現在就想選擇日後織田之主來侍奉,先不說被織田信長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單就考量織田信長几個兒子的氣量都為時過早。
如果不是織田信長的家事,看丹羽長秀這突兀的舉動……果然只有家臣之間的爭鋒相對這一個可能嗎
丹羽長秀是徹徹底底的、只考慮為織田信長盡忠的那種角色。因為十分能幹又娶了信長的養女為妻,丹羽長秀與池田恆興一樣,在計算功勞的時候天然就處於有利的地位。既沒有地位上的憂慮,羽柴秀吉身上又沒有值得他費心的東西——那麼,丹羽長秀如此作為的原因,只是因為織田信長本身吧
如果這還稱不上可笑的話,哪還有什麼稱得上可笑!!
居然將今川義元原本的忍者、一直懷揣著報覆信長與奪得權利的人當成可信任之人——丹羽長秀這樣智計過人的角色,原來也有被羽柴秀吉那張忠厚的假面欺騙的一日嗎!
羽柴秀長几乎都要大笑出聲了。
「這麼一想也沒什麼不好。有了丹羽大人幫忙,哥哥想要建立起自己的基業也就更容易了吧」
他戲謔地看著羽柴秀吉,瘦長的臉孔因為帶著笑越發顯得沒個正經。而被他注視的男人只是冷漠又自我地思考著什麼,半晌才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就如同他以往表現出來的那樣親切忠厚,但在他猿猴一般滑稽的臉上,那雙眼睛因為沒有外人在而顯示出了駭人的銳利與冰冷。
他對著羽柴秀長和藹地說道:「這分明是丹羽大人終於看到了我日月可鑑的忠心與對殿下的感恩之心。能遇見這樣讓人難以置信的好事,實在是讓我感動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對吧,秀長」
他口中說著謙虛的話,幾乎將自己踩進了泥里,但在這個唯有他與秀長二人的和室里,他的舉動卻是半點不像他說的那樣懦弱卑微——冰冷的半月形刀鋒毫無預兆地抵上了羽柴秀長的下巴,刀刃側猶如弦月的紋路在燭光下似隱似現,帶來一種讓羽柴秀長戰慄的、竟然能用美麗二字來形容的危險感。
「『基業』這種話不要再提了。我目前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殿下的賞識,只是我個人能力有限,不得不請求他人幫助。丹羽大人能對這樣的我伸出援手,我實在無以為報,只能盡力完成殿下的命令。你也要給我好好記著……織田信長,是『木下藤吉郎』的大恩人呢。」
羽柴秀吉的威脅之意不加掩飾,但一直為兄長辛苦作戰的羽柴秀長完全不介意。
他眼睛都因為興奮而亮了起來,從下方仰著臉看著羽柴秀吉陰戾的雙眼。被羽柴秀吉握在手中的「三日月宗近」有著不遜於刀身美麗的鋒利度,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仰頭舉動,刃尖就輕易地劃開了脆弱的皮膚,在羽柴秀長蒼白的脖頸上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線。
這種細微的疼痛還在他的忍耐範圍內。而對於自小生活在危險、也熱衷於追逐危險的羽柴秀長來說,這種程度的痛感正是他面臨秀吉帶來的危險感時再合適不過的點綴。他就如同吃到了滿意獵物的鬣狗一樣,顯示出十分不可靠的、像要隨時反咬一口的乖順模樣,演技浮誇地回答道:「當然啦。可憐我忠心的哥哥一直因為出身太低的問題被瞧不起呢,現在終於是時來運轉了。」
羽柴秀吉這才收回太刀。
面對自己血緣上的弟弟,他也從未放鬆過警惕,收刀的動作又穩又緩,隨時可以再度出刀。刀身上弦月的紋路漸漸隱沒在深色的刀鞘里,鯉口與鐔碰在一起,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可見持有它的主人實在是戒心甚重。
將三日月宗近重新掛回腰間之前,相貌類似猿猴的男人才瞥了一眼手中被那個不知所謂的織田信長贊為「國寶」的太刀——即使已經認同了刀本身的實用程度,對於信長的惡感也實在讓他難以懷有欣賞的心情,僅僅是為了表現出對信長的奉若神明,才將慣用刀改換為這振被織田信長拒絕過的刀劍。
這樣的舉動無疑是正確的,因為倘若要與丹羽長秀長期接觸,必然要處理好細節。目前還不知道丹羽長秀為了信長想要對付的人是誰,但毫無疑問,只要羽柴秀吉一直表現出對織田信長的忠心,丹羽長秀就會自發的為他鋪出一條與單純的賺取軍功完全不同的、真正進入織田家核心的道路。
這是一條能讓他暢快報覆信長的通天大道。
「那麼接下來就要出發了吧——現在開始打點行裝嗎」羽柴秀長抹了一把頸子,只擦下來幾滴嫣紅的血,被割開的皮肉因為切口太薄而在刀刃收回的時候自發的粘連在了一起,可見太刀的鋒利實在罕見。他眨了眨眼,無論是對這振「國寶」的好用還是對羽柴秀吉針對三郎的仇視都有了新的認識,但還是若無其事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