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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現在能漸漸擺脫弱小的困狀,也是因為與三郎的這一份同盟。
但是那抹亮色也並非是全然的讓人感到寬慰——正是因為和德川家同盟的是織田, 他與身為今川義元養女的妻子築山御前才關係始終冷淡。
他從來都是信任三郎的。
在姊川之戰的時候,在面對武田信玄的時候,在長筱之戰的時候——只要是有三郎與他同在的場合, 德川家康就半點不介意地將主導權交給三郎, 不管是不是在自己的主場。他也清楚, 他的家臣一直都對他這種執著的信任頗有微詞, 但是對德川家康本人來說,他並非是沒有自己的主見或是懼怕三郎的權勢,而是真心的認可三郎的才能,也堅信三郎會將德川家的興敗納入考慮、而非僅僅想要保全織田一家。過去的事實向他證明,三郎確實是那種不拘泥與戰術、器量極大的男人——即使德川與織田實力的不平衡,讓德川看上去猶如織田的附庸,他也不覺得自己與三郎的同盟會有破裂的一天。
但是現在,德川家康有點不確定了。
他清楚自己的兒子信康一旦真的成功掀起叛亂的話,會釀出怎樣的後果。不僅是織田會因此受上背後一刀,連他本人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不是所有人都有淺井久政那樣的幸運,被兒子淺井長政奪走了家督之位,也仍然能好好地生活在淺井家,半父親半軍師地和淺井長政相處。親織田的他與親武田的信康立場不合,能夠解決這種矛盾的,唯有其中一人死亡——可是這個選擇,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由織田信長來做!!
向他暗示要殺掉長子信康與正室築山殿的人,唯獨不應該是織田信長!
哪怕對方只是借羽柴秀吉之口,沒有直接和他說明,德川家康也難以接受。這就像是一直走在他前方、昭如日月的人突然褪去了那一層讓他敬佩的皮囊,露出漆黑醜惡的內里,讓他忍不住頭暈目眩。
他並不是與世隔絕到沒有接觸過自私的人……而是親身接觸了三郎、明白了對方是怎樣的人之後,突兀地目睹了這種反轉,才變得難以接受。
德川家康與明智光秀不同,他與三郎並不存在那種微妙又堅實的羈絆;他也與松永久秀不同,並不知道三郎真正的來歷。常年在三河地區的德川家康沒有太多與三郎見面的機會,每次見面幾乎都是在準備作戰或是來拜年、贈禮一類趕著時間、幾乎沒有什麼敘述情誼的忙碌時候。他與三郎幼時的那一點情誼也單薄得只有數日的工夫——而且當時德川家康還是在三郎的毫無自覺的「帶你玩」下被折騰得半死的那個。
但就算是這樣,德川家康依舊隱隱窺探到了三郎的本質——他與三郎實際上隔著幾百年的時光,並不能從那模糊的感受中了解到三郎的性格成因與做事手段的源頭,卻本能地明白,不受個人喜惡左右、慎重地對待他人的性命,是三郎仍然能在這個時代不受阻礙地跨步的原因,也是三郎讓人心折的人格魅力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一旦這個底線被跨越,他一直以來為之敬佩的人就會被同化成這個時代里最常見的那一類存在,那個讓人心馳神往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
他不覺得織田信長的像是本多忠勝說的一樣「手很長」——哪怕在家臣的角度看來,織田插手德川的家事,就算有理有據,也形同於羞辱。他在得知信康一事後就為之苦惱與戰慄的是,三郎那令人目眩的人格魅力毫無挽救可能地在他面前土崩瓦解,借著他人(羽柴秀吉)之口泰然自若的要求他將長子與妻子殺死的自私人形,已經是他不敢接觸、不敢交往的存在。
現在的德川與現在的織田,前者會被後者大肆利用甚至吞併的吧。
德川家康幾乎頭痛欲裂。
在放任眼神遊盪了一會後,面沉如水的德川家督才終於在家臣面前張開口,說了自軍議開始後的第二句話:「我要去見織田信長。」
他的臉頰圓潤,眼睛也又圓又大的,即使已經快要步入中年,臉孔看上去也沒有多少威懾力,平和得簡直不像一個征戰多年的武將,就算是在生氣的時候,也不如平常的本多忠勝讓人害怕。可是現在,那張臉還是同樣圓潤到缺乏稜角的臉,眼睛也分明還是那雙偶爾會讓人懷疑缺乏魄力的眼睛,卻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爬滿了晦暗,只靠一張無害的皮囊來束縛住即將翻騰而出的危險。
「不,您是說現在嗎」榊原康正第一個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勸道,「信康殿下和夫人還活著,您如果現在要去找信長公……恐怕會惹來他的怒火。」
德川家康連名帶姓地叫三郎的名字,這還是自締結同盟以來的第一次!!這個時候放任德川家康去見織田信長,絕對會出事的吧!!
可是德川家康並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雖然不像三郎那樣任性□□,幾乎沒有家臣敢於勸誡,但德川家康也是一個鮮少因為外物動搖內心的堅韌之人。就和他之前不管家臣們勸告了多少次,都執著地將三郎所做的一切都往好處想一樣,現在不管是誰提出了反對的意見、又或者是多少人對他陳述利害,他都不會為此改變主意。
唯獨這件事,他一定要去問清三郎的想法。
「那麼先解決信康的事情。」德川家康以異常平靜的口吻說道,「小五郎(酒井忠次)和八太郎(奧平信昌)去挑選馬匹。」
「我要前往安土,向他奉上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