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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最終放棄「織田信長」的身份出逃,被當成繼承者培養了那麼多年、在明智主家都已經盡數身死時還能在朝倉謀得職位的他,怎麼可能真的是性格溫軟的人!
如果說,要為三郎通往天下的道路掃平障礙的話……
那就讓他以「明智光秀」這個名字,把惡名盡數背負吧。
他如此想著,又忍不住在濃煙中彎下腰咳了兩聲。
因為之前就了解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明智光秀特意放棄了帶頭盔,只穿著剩下的具足部件,以便保持呼吸的順暢。相較只露出嘴唇的封閉面甲,面巾實在是要寬鬆太多,單純的素白布帛也沒有那樣閃亮的前立,免去了被人發現主將身體問題、導致在這十分敏感的攻擊僧侶的行動上多出不必要的麻煩。
從著火的屋舍中脫出,被足輕追擊只能狼狽地躲避著的、渾身是血的僧侶們,不知是誰哀叫道:「對佛門動手——織田信長,他是第六天魔王啊!!」
「不。」
仿佛是終於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東西,蒙著面巾的男人如此回應道。
他的咳嗽還沒完,此時強行忍住,喉嚨里就像爬了蟲子一樣又澀又癢。但他還是努力壓下了這種不適,毫無異樣的,以輕蔑的語氣陳述道:「殿下只是要求我攻下這裡——選擇了將你們斬草除根的人是我。」
「『第六天魔王』這種惡名,就由我收下了。」
他說著,抽出時隔多年、因為被精心照料而依然雪亮的打刀,高高舉起,在士兵們的注視之下冷酷地開口道:「——一個人都不要放過。」
絕不能留給延曆寺的僧人反撲的機會,也不會再給其他人可以藉以向織田報復的大義。
哪怕今天過後天下人都會知道織田信長進攻了延曆寺,這份惡名里也必須有他明智光秀的一份!
在得到命令後,才失去父親不到一年的森長可是最為興奮了,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衝到了最前面。因為武將的意氣,他只是瞄準那些僧兵進行攻擊,但這並不妨礙他大聲命令他父親曾經的家將將命令傳達下去。在看到那些無辜女人被斬殺時流瀉一地的鮮血時,他稚嫩的臉上也沒有絲毫動容。
因為這是戰國時代——就算是這樣殘忍的行為,在被人記述的時候也只會瞄準「攻擊佛門」這一重點,而不是這些什麼也沒做卻隨僧侶一同喪生的女人。
這樣無辜被波及的事,已經多到沒有人願意多費筆墨去記錄了。
總算適應了帶著血味和焦味的空氣,明智光秀面巾下青白的臉終於恢復了正常。他看著森長可戰意十足的模樣,只是略微意外了一瞬,就化為了純粹的欣喜。
不管如何,織田家能有一個已經能看出未來必將成為猛將的將才,這實在是一件值得他高興的事。
就算他已經不是「織田信長」。
明智光秀將一直隱隱護著面巾的手終於放下,他不再憂心森長可過輕的年紀必然帶來的經驗缺乏的缺點,將圍攻的重任全交給這個年少將軍來練手。
火已經將山麓的屋舍和寺廟都燒得一乾二淨。這樣猛烈且迅速的大火中,竟然沒有一個僧人是在火中被燒死的,因為士兵們到最後也殺紅了眼,將已經合上的門強行打開,將或昏迷或全身無力的人一刀了結,算作軍功。
織田軍的動作實在是太快,毫無防備的僧人根本來不及反抗。有少數住在較高地方,又反應快的僧人很快拿好了武器,呼喚其他人一起組成軍陣對抗襲擊,但他們畢竟不是士兵,慌忙之間組成的陣型不說不合形勢,也是一觸即潰,最終都淪落到森可成當時被車輪戰的慘況。
只是森可成可以靠他的勇武撐到天明,這些僧人卻沒有這麼厲害的武技,往往在幾個回合內就變得手忙腳亂,連被殺時都是滿臉意外。
本意是為報父仇的森長可,在看到此情此景時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們這些人,原來也能咬死我森家的猛將……那麼變成現在這樣,也是理所當然!」
他的笑中仍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但並沒因為這種強烈的反差而萌發失望和倦怠的情緒,依舊精神飽滿地提起兵刃,向前猛衝直到戳穿一個僧人,將對方的身體狠狠頂到牆上才罷休。
這樣兇狠的一擊,似乎給了他發泄的渠道。森長可惡劣的一轉柄,才將刀刃抽出,回過頭朝著明智光秀問道:「明智先生,接下來該怎麼辦」
明智光秀並沒有介意他蠻橫的態度,只是抬頭看了看已經亮起燈火的山頂,平靜道:「攻上去吧。」
依舊將山麓殺得血流成河的士兵們聽著命令,簇擁著奔上了山頂。
大殿裡依舊亮著油燈,佛像慈悲地看著前方,隨後被興奮的織田士兵再度舉起火把,燒的一乾二淨。
得到了山麓被盡數斬殺的消息,山頂上殘留的僧人總算意識到了織田家的恐怖,也因為寺廟之中不能有刀兵這類殺伐之物,他們最終四散奔逃,藏進各個房間,然後又被士兵們拖出來,一一斬殺。
其實到這裡,就已經是收尾階段了。
明智光秀也覺得鬆了一口氣,只是他天性謹慎,還是繃著神經,等待士兵們的匯報。三郎將這次作戰的指揮權交給他,他自然要做到最好。
再度喘息了幾下,他推開了已經被足輕們清過的一間房間的門,走了進去,打算以這裡為暫時歇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