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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走入了正殿,森蘭丸才發現殿內原來還有付喪神在。
穿著神官服的男人一如既往打扮整齊,只靜默地站在一角。他閉著眼,雙手都籠在寬大的袖子裡,依稀可以看見雙手正絞在一起,十指緊緊地扣在手肘的皮膚上,仿佛在竭力遏制著自己的動作、不去做出什麼來。在戰火已起的前提下,他這種表現本應透出些避戰的恐慌來,可石切丸神情端肅,仍然是往常那個溫厚可靠的神官模樣。身材瘦削、面容稚嫩的短刀藥研藤四郎也在此刻代替了鶴丸國永等野武士們更熟悉的領導者,乾脆利落地重新整合好野武士們的隊伍,並且不斷從更加靈活、目力也更遠的野武士口中獲取最新的戰報。
森蘭丸難以忽視其中的違和。但是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到底是那裡不對,只能守在明智光秀身邊,以餘光去看自己「主公」的側臉。屋外大火燃燒產生的煙氣漸漸蔓延了過來,與正殿內香燭的味道混在一起,變得越發嗆人。而隨著越來越清楚的火焰噼啪、樹木栽倒的聲音,那些密密麻麻、猶如銳器刮著石板的聲音也一併迫近,連吹來的風都仿佛渾濁了起來!
直至這時,藥研藤四郎才第一次將目光移向正殿之外——但在短刀付喪神看過去之前,神社的大太刀已經擋在了他的眼前,迎著摻雜了穢氣而污濁的空氣,平靜至極地將手分開,徐徐落在腰側的本體刀刃上,將其一寸寸抽出。
短刀付喪神頓時就如目光被燙傷了一樣,倉皇地移開了眼。森蘭丸這才後知後覺,這些「甲賀忍者」的目力明明比野武士更加優秀,卻一直像是在迴避正殿以外的戰況一樣——但隨後,藥研藤四郎已經比他想像中的更加迅速地開始下令,重新抬起的眸光鋒銳得仿佛能將人割傷,厲聲道:「鐵炮隊和弓箭隊重新就位,聽我號令,隨時準備攻擊!!」
此時此刻,石切丸已經完全抽出了本體,將刀刃對準了正殿的門外。
神社太刀的動作實在太過緩慢,比起攻擊更像是某種儀式。他的神情也實在過於莊重,直至將刀尖指向門外,才乍然睜眼,以厲色撕裂了這種平靜的表象!
殿外溯行軍彼此靠得極近,一來圍困鶴丸國永等人,二來重重保護織田信長,遠遠望去正如一個移動的圓石。比起其他付喪神,出身神社的刀劍男士要更加迅速地察覺到對面濃烈的惡意與穢物,也如同以往祛除污穢一般,朝前用力揮出一刀!!
在場的所有刀劍男士,都是為著改變這一日而來的。不管他們內心究竟是想要擊敗時間溯行軍還是想要保護等同於半個審神者的人,他們一旦對此時做著「歷史上明智光秀」做的事、等同於臨時頂上了「明智光秀」位置的織田信長出手,便等於默認已經插手想要改變歷史。這種行為等同求死,若是將所有刀劍付喪神消耗在這裡顯然只是白費力氣……所以。
他不看不聽不問,刻意迴避同僚的險境,以此來保護內心不受動搖,只求在這一刻能以完整的付喪神身份揮出這一刀。
清冽的靈氣自刀揮舞過的軌跡迸射而出,比起普通付喪神要更加清淨的、受供奉多年的神刀才有的力量如刀、如劍、如獠牙一樣直直地撕開了那一重重的溯行軍,霸道且狂暴將路途上的穢氣都掃蕩殆盡!它觸及之處的溯行軍幾乎是瞬間就被洞穿,血肉中黑泥一樣的污穢也被瞬間淨化,徒留乾乾淨淨的斷刃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這種令人簡直難以想像的威力完全超出了常理,溯行軍的刀裝沿路砰砰破碎,幾乎是本能是涌到最前端抵擋這過分強悍的一刀,但這款溯行軍的頑石,仍然是被這靈氣的鋒刃一分為二!!
溯行軍的人數和之前對織田信長嚴密的保護到底還是有了作用,這份靈力最終只有餘波掃到了織田信長周圍——然而他身邊最近一圈的溯行軍仍然是刀裝破碎、筋骨盡斷。溯行軍的大將簡直難以理解這種超常的一幕,也終於自踏入本能寺後頭一次被迫退了幾步,但他縱使背後已經冒出寒意,也果斷伸手,一邊指示周圍倖存的溯行軍儘快重新圍攏護衛,一邊也不再留手,轉眼就要像當初在坂本城時召喚時間溯行軍一樣,召喚出更多的麾下,填補直至現在的所有人員損失!
在夜空之下,身著白衣的鶴丸國永已經一躍而起,朝織田信長當胸刺來!
他的背後,正殿之內的石切丸本體刀刃已經脫手,叮哐一聲滾在地上。大太刀的刀鞘、鐔等物在落地時統統化為飛灰,只留下光禿禿的一振素刃,殘餘的靈氣也飛快地從上面消退,刀鋒鈍化,仿佛退化成了被刀匠剛剛打造出來、還未被審神者點化的「刀劍媒介物」——並且比這些媒介物更糟糕一點的是,這一振「石切丸」因內藏付喪神而具有的一點靈光也已經漸漸逸散,刀身隱約透出要崩解成玉剛砥石的前兆。
而這些變化,對石切丸而言也沒有焦急或在意的必要了。
神社大太刀的指尖也已經漸漸消失,身體如同被撕碎的紙片一樣不斷龜裂、飄散,化為沉浮在空中的點點光點。但他剛剛還嚴肅的神情已經重新柔和了下來,從坂本城時就積澱至今的、那些隱忍和壓抑的沉重,也終是在這一生僅有一次的這種揮刀下一掃而空。
「人事已盡……只待天命!!」
他身體崩解的速度實在太快,只來得及看到身上尤帶猙獰骨刺的同僚已經躍至織田信長身邊,刀鋒被火光映照出一道亮弧,而後急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