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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隱藏多年的問題脫口而出,淺井長政看著阿市詫異又坦蕩的眼神,突然就覺得,自己並不需要一個肯定的回答。
或者說,他已經在這一刻明白了答案,但正因為這答案太具有誘惑力,他才絕不能得到。
「已經,不需要了。」
趕在阿市開口之前,淺井長政說道。
「我不會讓你看見我的死狀,也不會讓你舉起刀自盡。甚至於我,也無法在這裡親手結束你的性命。」
能與喜愛的人一同赴死,這對淺井長政而言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美妙夢境。正因為他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未來只有死去,阿市的請求也就讓他難以控制,幾乎就要立刻答應下來。
如果當真世上有天國的存在,能與真心愛著的女性一同步入,沒有片刻分離,這難道不是世間最幸福不過的事嗎!!
但是,唯獨這個,是做不到的。
在並不覺得自己被阿市喜愛著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忍心剝奪阿市的生命。在隱約得到了讓人心動的答案之後,他又怎麼可能真的對阿市揮起刀刃。
「就和你說的,『見到了信長所以滿足了』一樣。我在這裡能最後見到你,我也非常滿足。」
他最後一次觸碰阿市的臉。在女性細嫩的臉龐上,他布滿老繭的手像是稍一用力就能將她的臉劃破。輕微的觸碰完全無法讓繭子以下的肌膚感覺到阿市臉龐的觸感,但這樣輕柔的一觸,就已經讓淺井長政十分滿足了。
他溫和的雙眼在燭火的照耀下就像是泛起了一層水光,裡面蘊含的、對於阿市的情感始終是溫柔到不可思議、幾乎讓人落淚的程度。
「切腹是武士的榮光。最後死去的人只有我就夠了——帶著我們的女兒,回到織田信長的身邊。然後,在那裡繼續生活下去……唯有你,務必要活下去。」
「你願意一直與我在一起這件事……我真的,十分感謝。阿市。」
淺井久政在京極丸落城的時候就已經切腹謝罪,而現在也到了淺井長政切腹的時候了。
最後的本丸還沒有被織田家攻下,他卻已經決意去死。
……
等到阿市終於步入虎御前山的織田家本陣的時候,她的兩個已經學會走路的女兒立刻圍住了她。
她逐一看過三個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不管是連性格都和她相似的茶茶,還是有些害羞的阿初,又或者是仍被侍女抱住的、在襁褓中熟睡的江。在看過女兒們白嫩的小臉後,她只是再度肯定地說道:
「果然。不管是哪個都很像長政大人。」
在夜色里,她的衣裙看不出什麼異樣。唯有走到離火把很近的地方,才能看到她裙角上沾上的大片血跡。
這血跡不像是因為靠的近而被濺上,倒像是在有血的地方待過很久,布料吸飽了血後開始從一角向上擴散,才有這樣邊緣圓潤的血塊印在裙子上。
「誒,阿市回來了啊。」
她的兄長織田信長並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但是臉上和孩童一般純粹的欣喜還是和她出嫁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長相也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唯獨在看了她又轉向小谷城時,被火光照著的側臉呈現出她並不熟悉的、上位者的冷酷和鋒利。
「看起來平安無事——那接下來也就不用擔心,可以放開手腳去攻打這個本丸了。」
粗神經的織田家家督沒有看清阿市裙角鮮艷的血色,但是和他長相頗為相似、淺井家曾經的主母對他的話並不是無動於衷。
「已經不用擔心了,哥哥。」她的尾音略微有些顫抖,但在嘈雜的背景音的映襯下,她的聲音像是冷靜得不可思議,幾乎要貼近鐵石心腸這種描述了,「長政大人已經切腹自殺了。」
「誒」
「我沒有親眼目睹。但是長政大人的血從門縫那裡流了出來。這樣的話,哥哥的行動會順利一點嗎」
「嗯——應該會的吧。」
「那就……可以了。」
阿市睜著漂亮的眼睛,眼淚猝不及防的滾落。從臉頰到脖頸再滲入衣領中,淚水掉落的速度十分迅速,連俯視著阿市的三郎都沒能看清。她的雙眼波光粼粼,但倔強地看著三郎時候卻沒有再繼續落淚。
她就站在那裡,一如既往地挺直了脊背。
「我已經——」
沒有其他重要的人了。
1573年8月30日,小谷城全部落於織田信長手中。淺井久政在京極丸陷落的時候就已經切腹自盡,淺井長政僅僅比父親晚了一天,在對家臣們留下「此番守城之功,不勝感激」的道謝後就將最後的家臣遣散,好讓他們逃脫,隨後切腹自殺。
這個時候的淺井長政,也只有二十八歲。在他自殺後,淺井家正式宣告徹底滅亡。
但,不管怎麼說,朝倉家和淺井家接連滅亡,也就代表著威脅著三郎的網被徹底撕毀。被朝倉統治的越前,和近江最後不屬於織田領土的小谷城,也都落入了織田家的手中!
之後,三郎又前往伊勢行軍。在那裡攻下了長島周圍的敵城後,在10月25日,織田軍終於開始撤退。
關於這一章——嗯,是受到了漫畫的影響,總覺得這麼感人的愛情不能忽略過去,不過寫的時候完全沒看著就是了。之後再去翻漫畫的時候,我覺得它比我寫的要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