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頁
幾乎沒等他話音落下,明智光秀就斬釘截鐵道:「真的有。」
細川藤孝:「……真看不出來。」
回想起三郎之前的種種偉業,例如誘殺親弟、放逐斯波義銀、火燒寺廟等等,恕他不能苟同。
「殿下縱使身在亂世,也心懷慈悲——只是被這份善心惠及的人,多半並不覺得那是恩澤。」不同於細川藤孝,早已了解到三郎本性的明智光秀說這種話的時候絲毫不覺得尷尬,「就連受到殿下恩惠的將軍大人,不也因為與殿下的權力之爭而心懷憤懣嗎」
「那明智先生難道要說是殿下施與的恩惠太多的緣故嗎」細川藤孝都要因為這種說法笑出聲了,不由得冷嘲道。
明智光秀卻再度出乎他意料地回答:「正是如此。」
細川藤孝:「……哦。」
「將軍大人一開始也只是想著保命而去追求將軍之位,最後卻變成因為權力而與殿下針鋒相對——這未必不是因為『將軍』這一身份,而得到了殿下諸多退讓。」明智光秀繼續說道,「一再地爭取『將軍的權力』,但是……就連將軍邸內的幕府軍,也是用織田家向將軍供應的錢財才能組建起來的,細川先生。」
這正是細川藤孝所不能反駁的——因為明智光秀說的是事實。
無論是挖了兩道護城河的將軍邸,還是足利義昭招募幕府軍耗用的軍餉,甚至是財政緊迫的正親町天皇用以維護皇室威儀的資金,都是靠著織田信長的資助,才能修建、擴軍和購買物品。
足利義昭僅僅維持了半個月的反抗中,將軍邸的守軍在幾乎毫不抵抗就第一時間投降了信長,未嘗不是知道這一點——甚至這好不容易撐下來的、讓足利義昭變成了跳樑小丑樣的角色的十幾天裡,其中既有幕府軍和織田軍武力上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原因,更多的卻是除了織田信長外並沒有多少人願意資助足利義昭,使得整個幕府軍都像是一盤散沙,沒有鬥志也沒有士氣,才會這麼潦草地敗北。
「我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明智先生想說什麼」細川藤孝只能這麼說道,試圖儘快跳過這個話題。
好在明智光秀也不打算賣關子,也就直截了當地對著細川藤孝說道:「——所以我在想,如果將之前施與將軍大人的盡數拿回來,那麼就不會再有這類事發生了吧。」
細川藤孝虛握著的拳一緊,臉上十分難得地出現了明顯的吃驚表情,但很快又被他壓下,以格外冷酷的聲音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還是說,這也是你的『自作主張』」
「不能算是自作主張吧……因為再繼續放任那位將軍折騰下去,殿下也會十分困擾。等到殿下自己做出決斷的時候,不管是對將軍還是織田家都不會是什麼好結果。」明智光秀平靜道,「而且,殿下將這件事交給你的時候,就也有了失敗的打算了。」
細川藤孝:「……你這樣說,反而很想讓我成功勸降將軍給你看啊」
也只是口頭上懟了一下明智光秀,在蒙著面巾的青年不起波瀾的雙眼注視下,細川藤孝玩笑地說完這句,就同樣鎮定地對明智光秀做出了保證。
「那麼——殿下的意思,我已經完全的明白了。我會帶回來讓織田家滿意的結果的。」
要勸降足利義昭並不難,因為原本就是因為怕死才會出逃的前任僧人,只要再度面臨同樣的威脅,哪怕一時之間被激起了憤怒不畏橫死,但只要稍冷靜一點就會很快妥協。勸降足利義昭讓細川藤孝覺得為難的,也只是雙方立場與身份的轉變而已。
但勸降再怎麼容易……也比不過失敗來得容易。唯一需要細川藤孝掌握的,恐怕就只有失敗的「度」了。
沒過幾天,細川藤孝與明智光秀就帶著勸降的結果,請求面見正帶兵包圍了足利義昭的三郎。
細川藤孝在做出決定之前往往會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充分地分析出各方面的優劣後才會著手實行。但他思考歸思考,做出行動還是十分迅速的,因此在得到明智光秀的建議後,他很快就去往戰場面見槇島城被破後正魂不守舍的足利義昭,並且很快就得到了他滿意的結果。
「公方大人願意投降。」
細川藤孝垂著頭,恭敬地對三郎說道。
「投降的誠意是,義昭大人願意將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送入織田家。」
——是的,這就是細川藤孝最終選擇的「度」。
他還想作為織田家的家臣生存下去,為細川家爭得一席之地,那麼單純的聽從織田信長實質的命令(並不存在)是不夠的。至少明面上,他也需要功績才能在織田家立足,尤其是這是織田信長給他的首次考驗,他是不會容許自己在這種重要的事上出岔子。
所以,細川藤孝最終給出的答卷是——「足利義昭投降,但給出補償不符合織田家預期」。
他當然要促成足利義昭的投降,好讓自己獲取完滿的功績。但也不可能因此忽視織田信長的話中深意,所以他最終選擇的是達成了投降的結果、卻沒有達成投降的條件這樣的作答。如此一來,他確實完成了織田家給他的說客任務,卻也完成了內里的任務——只給出這麼一點低廉條件就想要被寬恕的足利義昭,所謂的投降是萬不會被織田家接受的。
看起來成功了,實際上卻是失敗。這樣狡詐的景象,又是對著舊主,恐怕只有細川藤孝這種冷酷的人才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