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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真不能將殿下留下嗎若是註定他要離開的話、這世間是否有能將我也帶上的辦法呢」
明智光秀忍不住抬起眼去看眼前人的表情。正站在他面前、仍然美貌驚人的織田主母微仰著頭,漆黑的眼睛有些失神地望著天空,明明是對著他說話,全部注意力卻都像是被其他存在吸引走了一樣,饒是半張臉龐都被月光籠上一層蒙蒙的光暈,也叫明智光秀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即將飛往月宮的輝夜姬、還是注視著輝夜姬的人。
蒙著面巾的男人沉默了一會,還是說道:「恕我不知夫人到底意指何處。只是——」
「世事難全。便是我想要向您許諾,也不過是空口慰藉而已。」
「果然會是、這樣的回答啊。」歸蝶輕聲道,「我原本以為,您既然會將殿下帶到我身邊來,說不定就會有辦法——」
她像是看不到、又或者是真的沒有看到明智光秀驟然一縮的瞳孔,自顧自地低喃著:「我能夠陪伴殿下這些年,本應心滿意足的。可是,就算明月已經近在眼前,人又怎麼能忍住不伸手、去離那月亮更近一些呢」
她的神情是一種不自知的哀憐,以至於本想問歸蝶到底是何時發現異樣的明智光秀都一時失語。
「我幸福了如此之久、卻還是貪求更多的時日。」她說道,「要是能有更長的時間相處就好了、不,就算這樣,我還是說出剛剛那樣的話語。」
「明智先生。我的這些話並非是胡思亂想,殿下確實終將離我而去——是這樣嗎」
迎著歸蝶的目光,明智光秀只覺得那份疲憊感如同潮水一樣涌了上來——這精神上的倦怠是如此真實,以至於他完全沒有心思去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場面話,最終只在短暫的沉吟後回應道:「正是如此。」
「是這樣啊。」歸蝶半闔著雙眼,細密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出淡淡的陰影,聲音飄忽得如夢囈一般,「那,殿下是仍然康健地活著的嗎」
「……是。」明智光秀說道,「我必將為此竭盡全力。」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我也沒有什麼怨言了。」她如釋重負地說道,朝著明智光秀低了低頭,而後就一步步向後退去,重新步入侍女們之中,「多謝您願意將實話告知與我。」
織田主母的身影在侍女們的簇擁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明智光秀的視野里。
「明月嗎……」
只剩下蒙面的青年佇立在原地,仰望著天空。明亮的月光落進他的眼裡,像是將那深不見底的黑瞳也點亮了。
半晌,他才發出一聲輕而又輕地、仿佛嘆息的笑聲。
「確實是、再美不過的月色啊。」
明智光秀只在安土城待了幾日,就返回了自己的城池。他以往都是來去匆匆,但畢竟有個受三郎喜愛的大眾印象在,因此這短暫的幾日也就沒有給人任何異樣感,連成功與溝尾茂朝互相來信一次的羽柴秀吉都只將這當成是上天賜予的絕佳機會。
直至十月,三郎結束了對新攻破的伊賀國的巡視後,終於接到了羽柴秀吉傳來的捷報。
因幡鳥取城確實將被攻破,方式也正是如明智光秀所料一般的生生餓殺。
羽柴秀吉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名聲與在他人眼中的印象到底是如何得來的,因此哪怕他才是那個冷酷到看著鳥取城的人餓到搶奪屍體、也能命令足輕們對那些人架起鐵炮的角色,他也恭恭敬敬地將鳥取城的投降請求轉述給了三郎,表現出一切都由三郎裁斷的模樣。
這種恭順的作態,幾乎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忠心耿耿,還是想要將本應落在自己頭上的惡名挪開,又或者是還想拖延最後一點時間、來與毛利進行暗中溝通。
但,不管如何,三郎也不可能就此放棄鳥取城。所以在羽柴秀吉上報之後,三郎非常迅速地就通過了投降請求,並且幾乎就在將訊息傳遞到羽柴秀吉處的次日,就又收到了吉川元春攻打伯耆國的羽衣石城與岩倉城的戰報。
這兩座城池都屬織田所有,而吉川元春又是毛利的戰將。
即使是原本不將這些放在心上的三郎,在有了明智光秀的鮮明態度、有了刀劍男士在每次提及羽柴秀吉的欲言又止後,也不可能完全將這裡的時間當做巧合。幾乎不用思索,他就能判斷出目前最適合前去伯耆國南條進行支援的,非羽柴秀吉莫屬。
這簡直就像是,毛利家為了不斷絕與羽柴秀吉的聯繫而卡住時間去製造出與羽柴秀吉接觸的空檔一樣。
「——所以果然,秀吉就是歷史上那個出名的『秀吉』吧。」
三郎捏著戰報,神情中仍然不見多少陰晦。他當然可以略過羽柴秀吉,派遣其他人前去與吉川元春交戰,吉川元春沒有達成想要的結果,自然也不會與其他人交戰多久——但是。
織田家的前家督,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在戰報上寫下了羽柴秀吉的姓名。
沒有經他人代筆,三郎的字體顯得異常潦草,淋漓的墨痕占據了紙張的大半部分,幾乎要從紙的背面滲透出來。在決定了羽柴秀吉為此次的援軍後,他的臉上仍然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連將紙捲起、如丟紙團一樣輕快地遞給傳令的足輕的時候,他的口吻也是輕鬆愜意、猶如閒話般。
「反正比起其他人,秀吉更能保全麾下的足輕的同時成功擊退敵人吧。就交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