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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不是為了近在咫尺的、明智光秀的攻伐而不安的話, 他又到底在恐懼著什麼呢
內藤如安自己都摸不著自己的心思,只能在難得一見的好天氣里形容嚴肅地端坐在和室內。
「——殿下!有不知名的人闖入了城中!」
只是沒等他為自己這突來的煩悶糾結多久,他的近侍就已經急匆匆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滿面驚惶,卻仍強作鎮定,盡力將事情從頭到尾敘述清楚。
「先前有兩個黑袍人出現在了院中,應當是從三之丸直接向上步至主城,暫時不清楚對方是否還有同伴,請您——」
他還沒有說完,就只覺後頸仿佛被什麼重重抽擊,眼前驀然一黑。
他話中提到的「黑袍人」稍高的那一位正站在他的身後,緩緩放下提著太刀的手。太刀套著刀鞘,太刀緒上紫色的圓珠似乎從內部泛出一圈金色,光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但是目睹這些後,內藤如安不由得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袖,臉上幾乎要失去血色。
兩名不知何處來、也不知道作何目的的人一位就站在內藤如安的眼前,另一位卻是在遊廊外的草地上,正背對著他們。
高得那一方像是成年男子,矮的那一方卻似乎只是個少年。兩個人確實如那位已經昏迷的近侍所言,穿著寬大的黑衣,衣服的製作簡單粗劣,只是單純為了遮掩身形一般。內藤如安只能看見自己眼前的那位成年人,那件黑袍的兜帽下,「大飛出」的能面大張著赤紅的嘴,眼球仿佛要脫出眼眶般凸出,凶戾且憤怒地注視著他,即使是出現在青天白日,這副模樣與裝扮也似鬼怪般叫人膽寒。
「內藤殿下。」
從「大飛出」的能面下,傳來與外表不符的溫潤男聲,以作為襲擊者而言過於平和的口氣說道。
「這次未經允許擅自闖入,我深感抱歉。只是我們暫時沒有時間與您賠禮與寒暄,即使您覺得冒犯,我們也只能請您多多見諒。」
內藤如安張了張口,視線不由得往旁邊一偏。
那位更加矮小的黑袍人似乎也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轉過頭看了過來。他的能面是與「大飛出」相似的「小飛出」,在不甚劇烈的陽光下,赭色的能面表面泛出一層細膩的橙紅,那種精悍的形象此刻也憑空多出一股對血的渴望。內藤如安克制著沒有露怯,視線再度偏移,不敢凝聚在那張同樣可怖的能面上,只順著孩子的手落在了對方手上套著刀鞘的短刀。
刀鞘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白屑,只被那隻細白纖弱的手抖了抖就落了下來,與地上仿佛白蛇又仿佛蛇骨的東西混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發覺了內藤如安的視線,還是只是想與同伴匯合——總之,能面猙獰的少年輕鬆的幾個跑跳就落到了「大飛出」的身旁,內藤如安甚至沒能反應過來,眼前的就只剩下那一條白蛇。他猛地一轉頭,視野里撞入兩張恐怖的臉,其中之一已經跨過了近侍倒下的軀體,以緩慢的步伐接近他,而後跪坐在他身前,手也自然地將太刀橫放在膝上,泛金的能面瞳孔似乎真的在直直地瞪視著他。
微風仍在吹著。院裡的草與樹木都已經因為季節的緣故枯敗了大半部分,被風一刮就搖曳出嘩啦啦的響聲來。有闖入者的消息並不只有近侍知道,只是儘快回報給他而已,此刻外面已經漸漸有人的喊聲想起,似乎離他越來越近,又好像越走越遠。
內藤如安將袖子攥得更緊了。
他抿了抿唇,竭力以無所謂的口氣問道:「你們是誰家的忍者嗎想要來做什麼」
「我們對您並無敵意。」一期一振平靜地說道,「若言辭不足以取信於您的話,我這張無用的臉或許能夠為我討得您片刻的信任吧。」
披著黑袍的青年抬起一隻帶著白手套的手,將臉上兇惡的能面掀開半邊,露出比起常人要俊美得多的面孔,以及從額上滑下的、水色的髮絲。
……這種完全不同於常人的、奇怪的發色——
「你是織田家的『甲賀忍者』!」
「甲賀忍者」的傳聞太過廣泛,只靠這難以以顏色染就的髮絲,內藤如安就能夠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他之前已經靠著自己的判斷,確信明智光秀不可能將整個內藤家殺光,但此刻突然看到與明智光秀理應是同一陣營的甲賀忍者,他的心裡卻還是沒能放鬆,甚至連之前隱隱的不安也找到了源頭。
是了。明智光秀確實在攻伐上的手段從來就是剛柔並濟,因為丹波的局勢緣故,一向以先勸和為主……但是明智光秀只是家臣,他的主公織田信長從來就是錙銖必較、狂妄殘暴的人啊!!
淺井長政背叛了織田,織田信長便以他的頭骨為酒器飲酒。比叡山延曆寺幫助了朝倉,織田信長便燒了寺廟。石山本願寺不願意將寺廟所在地讓給織田信長建築城池,織田信長便與本願寺敵對,鎮壓一向一揆,屠殺一向宗的信徒,直至現在仍然是要將本願寺趕盡殺絕的態度……
哪怕早年就已經皈依了基督教,對於織田信長的數次屠殺,內藤如安仍覺膽寒。他確定自己不會因為明智光秀丟掉性命,也確定自己的前路唯有臣服織田這一條路,但是他不確定,一度支持過足利義昭、甚至現在仍然嚮往著將軍所代表的「大義」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得到織田信長的好意,他已經丟失了許多的、內藤家的領土,到底能不能在那個殘暴成性的人手中保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