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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乾脆利落、賞罰分明的態度實在沒辦法讓羽柴秀吉感到一星半點的寬慰。貌如猿猴的青年已經難以維持住臉上的表情,只能將頭深深的埋下,額頭觸到地面,擺出一副真心告罪的架勢,將自己陰沉警惕的臉藏在了袖子的陰影之下。
「那麼這次的事情也辛苦了。」三郎以他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嗯,就這樣!秀吉你可以回去了!」
羽柴秀吉當然是忙不迭地告退。
被三郎以這種完全不講禮儀、乾脆直接的方式趕出去,羽柴秀吉分不清自己的胸口到底是鬆口氣的成分更多,還是被數次侮辱醞釀出的怒火更多。但是他清楚,他現在還不能脫離織田家——不,不是不能脫離,只是沒有意義。
安國寺惠瓊已經向他表示了善意。但是,從織田家的大將轉而成為毛利家的大將,這對羽柴秀吉來說,本質上並沒有什麼變化——他仍然是仍人驅使的存在,並且,就算身為大將的他突然背棄織田,對織田造成的影響也不會動搖其根本,那個男人(三郎)的臉上仍然會是那種漫不經心、不將任何事情看進眼裡的表情,不會因此有絲毫的變化。這種程度的背棄,既洗刷不了羽柴秀吉當年作為忍者被愚弄的屈辱,也給予不了羽柴秀吉超越織田信長的未來。
他想要獲得的權勢,才不是繼續作為誰的「手下人」擁有的那種權勢。
織田信長是為什麼敲打他,又是為什麼放過他……這都沒有關係。只要他仍然能作為織田家的大將,繼續的立下功勞,他就能夠繼續在織田家生活下去,也就能繼續與織田的家臣、忍者接觸,一步步壯大自身,直至能將雙方的地位完全顛覆。
風微微的吹起,涼意從羽柴秀吉的後背朝著他的四肢侵襲。
不管織田信長是自覺能夠掌控他,還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這都不能熄滅他自數十年前就燃於心中的烈焰。只是暫時的蟄伏而已,在織田信長又一次放鬆警惕之前,他不介意成為一個一心為主的良臣。
畢竟,在損失了一個竹中半兵衛後仍未接受教訓——這樣的織田信長,就算是被身邊的毒蛇反咬一口,也應當會無怨無悔的吧!
羽柴秀吉興致沖沖而來,神情萎靡而去,他這幅樣子沒有避開旁人,因此很快就有人知道了羽柴秀吉被三郎斥責一事。因為德川家的事情暫時沒有宣揚出來,德川家康本人也在最近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前來覲見三郎,因此幾乎沒有人猜到羽柴秀吉被斥責的事情與德川家康有關——他們自然的將之歸結於羽柴秀吉明面上的藉口「宇喜多直家求和」的事情上,認為是三郎不願意接受宇喜多的投降,甚至遷怒羽柴秀吉。
說句實話,有波多野兄弟的例子在前,宇喜多直家的心裡是很慌的。不過他不缺膽識,也知道已經擺明了背叛態度的自己再無返回毛利家的可能,也就破罐破摔的等著三郎對他的命運進行宣判。好在不過幾日,安土那邊就傳來了準確的、三郎願意赦免宇喜多家的消息,這讓宇喜多直家立刻鬆了一大口氣,對(誤以為)羽柴秀吉的出力也越發感激。
他已經將行就木,難以報答羽柴秀吉的恩德,也難以給予織田更多的誠意。但是他有一名聰敏的兒子——他不奢望兒子能一躍成為織田信長的直臣,但清楚,被織田信長一手提拔、忠心耿耿的羽柴秀吉同樣有投靠的價值。因此,宇喜多直家只稍加思考,就決定將兒子送到羽柴秀吉的身邊,成為後者的養子。
他這個兒子也會繼承宇喜多家,不管日後在戰場的天賦如何,至少已經有了在亂世立身的價值,羽柴秀吉應當不會推拒——
實際上,羽柴秀吉確實沒有推拒。
他毫不猶豫的就決定將宇喜多直家的兒子接過來,並且不忘許諾會將這個孩子當成親子一樣對待,未來對方元服時,不出意外的話他也會取自己名字中的「秀」字為這個孩子命名——在將寫著這樣內容的信件寄出去後,他的臉上重新浮現了陰鬱的、似乎閃著凶光的笑容。
明早替換。
——已替換。之前錯寫成了宇多喜。實際上是宇喜多。
這件事來自信長公記第十二卷 。原文如下。
【九月四日,羽柴秀吉從播磨返回安土,匯報說自己已經接受了備前的宇喜多直家的投誠,希望信長頒下赦免他的朱印狀。信長怒道:「事前未曾詢問我就與之談和,自作主張。」立即將他遣回了播磨。】
第395章 穿越之三百九十五
「我絕不同意!」本多忠勝臉色漆黑, 本就兇惡的五官看上去尤為猙獰,就像是傳說中的惡鬼一樣,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好避過這一張叫人不能直視的臉,「織田信長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住口,平八郎!」首先出聲呵斥他的人不是一邊為他耿直話語而面露驚訝之色的德川家臣, 而是在家臣包圍下面沉如水的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鮮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在他出聲呵斥、叫本多忠勝不得不悻悻地低下仍然陰沉至極的臉低聲道歉後, 德川家督才將目光移開, 空空地落在房梁的不知道哪一個點上。
現年才只有三十餘歲的青年,人生就已經寫滿了這個時代中常見的諸多不幸。不管是年幼時被作為人質, 還是年長一點時被今川家驅使, 對德川家康而言都稱不上幸福,在與三郎成為同盟後,他掌握的德川家也因為弱小而時常受人欺負。這種身不由己、只能被亂世的漩渦拖入爭端的生活, 唯一尚算溫馨的亮色,只有與織田信長締結清州同盟的那一刻——三郎毫不遲疑地就寬恕了他先前為今川家征伐織田的罪過, 將他作為能慎重提出同盟的人選來對待, 並且誇讚他是能夠在歷史中留下大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