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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哥,也就到這裡為止了嗎……畢竟是作戰啊。沒辦法,作為一直被你請喝酒的酬勞,就這樣保護你到最後吧,主公。」
如同應和他的話一樣,太郎太刀也說道:「是啊,看來是到此為止了……塵世苦短啊。」
那些駭人的、外露的骨骼仿佛都因為他們此刻的平靜態度而多出了些高雅來。但縱使如此,他們也仍然執著地帶著審神者、帶著那匹隨時可能力竭而死的馬,堅定地繼續前進著。
被夾在中間的三郎就和以往一樣,輕輕地、孩子般地嘆了口氣。
「倒也不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啊。小光也就算了,結果連你們也是,大家凡是遇到我的事就都要變得這麼沉重——」
「非是如此。」背對著三郎的太郎太刀已經開始有些嘶啞的聲音,沉穩地說道,「並不是因為您而變沉重,我等,還有明智先生,都只是發自內心地在期望,您的命運能夠改變,並且為那一天做出努力罷了。」
「您本人或許不覺得……但是,就算一切都只是註定的歷史,我等與您度過的歲月、您經歷過的諸多事情,也是真實存在的。我與次郎在此,不是為了『織田信長』,也不是為了『明智光秀』……僅僅是為了您。」
「我等,對您向我們賦予的寬容、信任與支持,深表感激。故希望我們的力量,能夠成為您的力量——」
「您既然並非此世之人,何須受歷史所制,喪命於此!」
從付喪神背後長出的骨片終究是布滿了他的全身,那些最後的話語到底是出自付喪神本身的意志、還是受時間溯行軍的影響,已經沒有人能夠解釋清楚了。尖銳的角刺破了他的頭皮向外生長,又向內與顱骨粘合成一體,大太刀原本精壯緊實的肌肉如同被什麼在內撐開,轉瞬就膨脹起來,本就高大的體格變得更加健壯,肌膚也變得枯槁蒼白,只剩拿著本體刀刃的手還殘留著一點骨節分明、五指修長的輪廓。在變成溯行軍後,付喪神的思維便應消逝,難以自控,一如彼時的一期一振,但是它卻還仍然握著本體刀刃,在雪亮的白刃一點點失去「太郎太刀」應有的模樣、變成毫無特色的制式刀刃一樣的東西時,也堅定沉默地擋在三郎的面前,甚至也不再露出那一個看路的空檔。
竟是如此叫人安心。
溝尾茂朝,也就在此時終於追上。
他看見三郎的瞬間就眼前一亮。在他暗中的手勢下,本屬於受他調遣的親信部隊就飛快散開,趁羽柴秀長沒有靠近,呈半包圍狀態逐步逼近收縮。還被一條華麗腰帶緊緊捆住的、擋在三郎背後的鬼怪般的角色目光空洞地看過來,身上深入血肉的箭矢即使在轉變了之後仍然停留在裡面,只是傷口處留下的血已經從殷紅變作漆黑,仍涓涓淌下,卻也不妨礙它提刀向溝尾茂朝等人發出一聲聲意味不明的嘶吼。
馬匹終於也撐到了極限,前蹄啪的一聲應聲而斷,頓時在馬上的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
羽柴秀長確實沒有靠近。他在林里設下多個陷阱,自己自然知道具體都是放在何處,故選擇了完全安全的小路、繞著圈子去追擊。他既然選擇了在這裡埋伏,當然已經將四周的地形都摸得透徹,就連哪邊過於樹木茂密馬根本不會過去、哪邊暗藏深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遑論在他與溝尾茂朝追過來的時候,原本埋在前方和後方、暫時未能出現的伏兵就已經在他的暗示下重新集合併包圍住這片區域。
但是看著三郎似乎要被溝尾茂朝追上,他還是舒展了一下身軀,舉起了已經裝彈的鐵炮,目無表情地對準了三郎那邊。
——就和兄長羽柴秀吉一樣。他作為忍者,越是在這種重要的關頭,就越是只能信得過自己。
抓捕到了三郎傾倒的瞬間,他平靜地扣下扳機。
那些從人化鬼的東西無法動搖片刻他的內心,只是,這兩個傢伙是在太龐大了一些。但換過來說,就算再龐大,能將織田信長的正面背面都護得嚴嚴實實,這種來自側面的冷箭,也還防得住嗎!
鉛彈自膛中拖出的炸響激得溝尾茂朝心中一亂,他下意識地想要朝三郎衝去,但馬匹終究還是沒快過子彈,他也不可能有看到子彈運行軌跡的眼力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在三郎與太郎太刀的空隙之間,有一振幾乎已經蛻成蛇骨、卻比敵短刀更加凶獰,活似時間溯行軍中更高一線的「苦無」驟然躍起,代替三郎受了這一擊,同樣如蛇類般的顱骨應聲而碎!
這就仿佛溯行軍的織田信長撤走時那一刻的場景重演。
溝尾茂朝來不及品味這種宿命感,提起的一口氣後知後覺地要散下去。但也還沒等他完全放下心,緊接著就是第二聲槍響傳來。
……比起搭弓射箭,又或者裝彈換彈,換鐵炮的速度果真更快。
這一瞬間,從三郎頸側炸出的血花,同時印在溝尾茂朝與羽柴秀長的眼裡。
羽柴秀長含笑一字一頓道:「這才是,儘管交給你了。」
溝尾茂朝目眥盡裂,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滾鞍下馬、跌跌撞撞地撲到三郎身上!他的親信後一步地在他身後排成一橫,遲一步地擋住了羽柴秀長窺伺的視線,看著他不顧兩個完全化為鬼怪的護衛木然的舉刀威脅,失態地去試探三郎的鼻息!
安土城中不再鍛刀、只在角落裡等著刀劍與審神者們的刀匠也在這瞬間仿佛遭遇重創,裂紋從脖頸處蔓延至全身,驟然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