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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上書表示願意辭官,信長卻依舊將我流放!!高野山遍地荒蕪,根本不是佐久間立刻生活下去的地方,我只是陳述實情,結果卻是織田信長立刻派兵,說他們不可以居住在那裡,強行將人又趕出去……被流放之人,不能住在流放之地,你告訴我,佐久間他能居住在何處!」
「勝家啊勝家!你告訴我,到底是我們真的如此無能才遭到厭棄,還是織田信長根本就是存心想要逼死我們!!」
林秀貞的質問聲聲泣血,讓柴田勝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作為一直驍勇善戰、老當益壯的大將,他從來也是受三郎信賴的,不然也不會早早的就有了越前的大片領土。現在他雖清楚林秀貞等人的處境,卻很難升起兔死狐悲的心情。但是看到他從年少時就認識的家臣淪落到如此地步,說柴田勝家沒有半分觸動,也是不可能的。
最終,他只能嘆息一聲,提醒道:「不要這樣無禮地呼喚殿下的全名。」
林秀貞只是冷笑一聲,沒有回應,而是說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時候就想來找你,現在看來,當時為了交接軍隊而沒有來得及,倒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我本來想要勸你和我一樣,順從織田信長的心意卸任的。」
柴田勝家:「!」
「你有仔細看過那封信嗎」林秀貞說道,「那上面筆勢剛硬,猶如利刃出鞘,殺氣撲出紙頁,像是要將觀者斷首。不管是用詞還是字跡上的殺氣,都不是常人能夠寫得出來的。而且裡面的問話直截了當,根本是不想聽到預想之外的回答。我正是發現了這個,才斷定信長已經不想要再看到我們這些老臣的臉了。」
「但是你的話,從以前起就不太懂得變通。現在你這邊形勢又一片大好,我擔心你不管不顧地就拒絕他的暗示,反而因此觸怒信長,最終連已經到手的功績都要丟掉。只是再想想,信長不可能在你這邊做出換將的傻事,才優先去處理交接的事情。」
「比起什麼卸任,我情願戰死。」柴田勝家硬邦邦的頂回去,「你這是想暗示我什麼」
「我考慮了很久,我是在什麼時候觸怒信長的。」林秀貞神情冷漠地說道,「戰績我的戰績雖然不說能比得上你,至少也要比大多數人強。忠心我們這些看著信長長大的臣子,哪一個不是對織田家忠心耿耿,我在效忠信長後,也是一直為他拼死奮戰的。」
「我思來想去,只有一件事上我是和信長對立的。」
「當年信秀殿下剛剛去世,織田家為了信長與信行殿下誰繼任家督之位爭執不休,甚至分成兩派,開始交戰……當年的你和我,都是支持信行殿下這一邊的。」
柴田勝家目瞪口呆:「……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除了這件事以外,我還有什麼地方觸怒過信長!」林秀貞咆哮道,「若是我除了這一次以外還有對不起信長的地方,流放之刑我心甘情願!!」
「……」
「所以,勝家你也應該清楚你的處境了。」林秀貞深吸了幾口氣,原本因為憤怒而急促的呼吸又漸漸平緩下來,只有臉色仍是陰沉的,「你比我更接近信長,觸怒信長的事情也比我做得更多。這一次信長沒有將你流放,但你拂逆了他的意思,他必定記恨在心。連二十五年前的舊帳都能翻出來,誰知道這筆舊帳,會在什麼時候落在你的頭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動著手臂,臉上竟然多了幾分淒切。
「我們對信長殿下放縱太過了。」
林秀貞這句話,柴田勝家竟然無法反駁。
「在多年前信長殿下還重病的時候,信秀殿下就因為他的身體而寵溺他。之後信長殿下病癒,開始做出古怪的行為,我們也因為他的眼界和才能而選擇了忽視……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積累,才讓信長殿下成長為現在的暴虐之人。」
他頓了頓,表情空洞地說出了近乎詛咒的話語。
「織田家因織田信長而崛起,也會因織田信長而敗亡。」
「秀貞!!」
「你難道不曾發覺嗎最後能治理天下的從來就不是暴君!」林秀貞大聲說道,「他以周文王的『岐』而給稻葉山城取名『岐阜』,但是看他現在的作為,想要成為的已經不是『西周之主』而是『商紂』了!」
柴田勝家猛地拔出身側的青江太刀,一刀砍到林秀貞身後的柱子上,怒喝道:「我知道你心懷不滿,但你也不能這樣胡亂編排殿下!!」
「……」
「你的勸告,我不打算聽,但還是多謝你願意前來提點我。」柴田勝家面無表情地將刀抽回來,被他這個動作帶出的些許細小木屑紛紛落在了林秀貞的頭頂和肩膀,「我會撥一隊足輕護送你到遠國。請回——不,請出發吧。」
「……」
林秀貞也知道自己說得過火,沉默地朝著柴田勝家低頭一拜,才轉身離開。
等林秀貞的背影徹底從視野里消失,柴田勝家也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當然是對三郎忠心耿耿的——但是,他也清楚,林秀貞的話雖然因為怒火而變得偏激尖銳,但不是全無道理,至少林秀貞在未被三郎放逐之前確實是一直在認真作戰,而且三郎允許他們卸任卻又將他們流放,這副不留情面的嘴臉著實讓人心冷……雖然無故要人卸任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