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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光秀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冒出一連串的咳嗽來。等他好不容易緩住呼吸,第一反應卻是反手死死抓住溝尾茂朝的手腕,看過去的目光就像是被點亮的火星一樣,明亮到了有些刺人的地步。
「莊兵衛。」
他沒有理會下屬剛剛的建議,而是自顧自地、篤定地、不容拒絕地說道。
「——我已命不久矣。」
……
若是與三郎一同前往時之政府的付喪神中有誰有幸聽到了這句話,大概立刻就會明白明智光秀這句話並非是什麼危言聳聽,而是天命所在。
這個世界意外失去了「織田信長」,於是彌補般地有了一個體弱多病的「信長(明智光秀)」;意外失去了「明智光秀」,便從後世彌補般地帶來了三郎。縱然三郎與明智光秀那奇妙的相遇與再遇,讓他們走上了對方的人生道路,但是明智光秀身上有一點仍然是由且僅由這個世界決定的,那就是——「壽命」。
——沒有靈力、體弱多病的明智光秀本就是必死之人。他能夠活到這一日,只是因為這個世界還需要「明智光秀」罷了。
刀劍男士們數次為之疑惑的、毫無靈力仍然能夠存活的幸運,在明智光秀重拾起「織田信長」這一身份就已經陷入了倒計時。他自己也早已有所察覺,身體不再維持微妙的平衡、而是不斷地崩潰衰弱下去……若說由不是醫師的他,來判斷出自己還能活上多久或許有些荒謬,可他也確實冥冥中有種預感,自己的死期大概不會脫離本能寺之變太遠。
本能寺之變啊。
一期一振曾經冒著風險告訴過他,「明智光秀」發動了對「織田信長」的襲擊。那麼在這之後,「明智光秀」的結局將是如何
——想來,大概也是會立刻被眾人圍攻,最終身死吧。
他此時的衰弱,到底是因為是「織田信長」、還是因為是「明智光秀」,死期原來也是難以動搖的命運中的一項嗎
還有,原來到了本能寺之變的時候,三郎也未能如願取得天下……嗎。
這些念頭如瘋長的野草一樣在明智光秀的腦海里蔓延,根系不知在他心中到底紮下了多久。但是明智光秀也只是恍惚了一瞬,仍然堅定地看著溝尾茂朝。他本該虛弱無力的手就像是鐵鉗一樣死死箍在後者手上,這種沉重的、冰冷的意志也就像是生生掐住了溝尾茂朝的喉嚨,讓這名下屬連要說什麼都一時之間忘卻了。
他給予旁人的這種山嶽般的壓力,竟也是如此叫人熟悉。
「你之前與羽柴秀吉通信、言辭間諸多怨憤,他是如何回應你的」他向溝尾茂朝問道。
溝尾茂朝喉頭一動,回應道:「先是安撫我不動、後是慫恿我自擇良主。自幾日前來信數驟增,均是提醒我打探『光秀』的行動,其中一封還詢問過是否有前往本能寺的計劃……明智殿下!您往日亦不是沒有病重之時,何至於就此放棄!命不久矣這種話請不要再提!」
但明智光秀只是輕笑了一聲,對溝尾茂朝最後懇切的話不置可否。他的心神更多地被羽柴秀吉的行動牽引,只一凝神就已經察覺了那些變化中的蛛絲馬跡:「這樣嗎。看來羽柴秀吉,或許是從別的地方知道會有今日這一場大變。雖然不知道三郎是什麼時候回來,但是不管是我、還是三郎,對他而言都是絆腳石,尤其是三郎的生死對他來說是重中之重……莊兵衛,羽柴秀吉是否有提及他這幾日會前往京都!」
溝尾茂朝被他的目光看得背後一涼,連忙和盤托出:「似是提及欲派小隊往京都匯報事務,並且還問能否與我同行——」
「不必再說了。」明智光秀道,「羽柴秀吉已有反意。」
他不得不說,在此時,他實際上是對以往過於克制、從未阻礙過羽柴秀吉的晉升有些許遺憾的。但是他不是會懊悔於過去的決定的人,對數十年前與三郎交換身份這件事是這樣,此時對自己應對羽柴秀吉的態度也是一樣,因此這縷遺憾也就如輕煙一樣飄飄地散了——
——他關注的,唯有三郎的安危罷了。羽柴秀吉與三郎到底因何結怨,又會對織田家造成什麼影響,都只是三郎之外的、不需要首先顧及的問題而已。
而三郎的敵人,表面上是羽柴秀吉,實際上還要加上毛利家——若無毛利家與羽柴秀吉通謀,那個猿猴一樣的男人不可能這麼輕鬆地就說要趕往京都。而除了這兩者以外,其實還要再加上一個這次雖然敗走、卻不知何時又會捲土重來的「溯行軍的織田信長」。
這一次沒能將那個「溯行軍的織田信長」留下,那眼下的破局之法——
首先,是要保證這一日的「本能寺之變」。
明智光秀曾經對一期一振承諾過「必令本能寺之變發生」,而「溯行軍的織田信長」逃走前也曾說過「若有本事自戕當場」。他仍然不能確定歷史若是發生變動,對三郎是否真的有影響,但既然敵人忌憚於一切都以一期一振口中的歷史那樣發生,那這或許就是破除這一部分敵人威脅的辦法。
而若是以這個將要流傳在外的「本能寺之變」的版本為前提的話,羽柴秀吉倒也不是不能借勢應對。
他思索了好一會,直到溝尾茂朝都疑心他是否已經失神的時候,充當了「織田信長」身份的男人才緩緩開口道:「今日之後,我要你派人在京都附近放出『明智光秀背叛,信長已經在本能寺切腹』的消息,並假意向羽柴秀吉投誠。你儘管去承諾何時會將坂本城送給他,但只記得一點:你要告訴他明智光秀替織田信長而死,信長疑似在當日逃出本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