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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到了明智光秀,三郎眼睛一亮,迅速抬起手對著明智光秀搖了搖,親切地招呼著明智光秀入內。
無論是明智光秀得到的待遇,還是三郎今天的反應,都和以往沒什麼不同。既習慣戰國時代間武士們彼此拘謹又克制的問候,也習慣三郎熱情洋溢、親切得仿佛能灼傷人的招呼,明智光秀本應和以往一樣踏入和室內,與三郎進行說著說著就會小小地跑一下題的對話,直到在那种放松的氛圍下,明智光秀將全部的事情匯報完畢,而三郎也給出了解決的意見,兩人才會漸漸停止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類似談心的聊天。
這既是明智光秀難得的閒暇時間,也是三郎難得的能完全鬆懈下來的時間。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松永久秀無意說出的真相造成的影響,面對那張熟悉的臉,明智光秀只覺得一陣難言的心酸。
他本應在認識到三郎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比起本性的差別還要更加廣闊的、屬於時代的鴻溝後,就能夠從中捕捉到那些自己從前忽視、卻確實存在的陌生感的,也應該為三郎的隱瞞感到失落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兩人間沉重無垢的信任已經將他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連付喪神的信息都可以共享,連身份都可以互換,這種情誼早已讓明智光秀甘心接納三郎一切,就連得知了三郎的真正來歷,也提不起什麼別的念頭來。
因為三郎從未掩飾過。
這個男人或許沒有明言過,但是從未掩飾自己和這個時代的不同,也從未勉強自己去順應這個時代。連綿的戰火只是打磨了這個意外穿越的傢伙的韌性,就像是將貝殼撬開、露出裡面的珍珠一樣,其本質從頭到尾都沒有消失過。明智光秀無數次聽過三郎說奇怪的詞,無數次聽過三郎奇怪的命令,也無數次和三郎獨處一室、共同定下攻略天下的戰術方針,如果說三郎特殊的地方,他早就知道得一乾二淨,只是不願去想。
所以他又怎麼能去責怪三郎不告知自己呢。
明智光秀最終還是跨入和室,在三郎面前坐了下來。
「這次辛苦你啦小光!」明智光秀並沒有第一時間摘下面巾,但以三郎的粗神經,也根本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自顧自地對明智光秀豎起大拇指稱讚道,「我都知道啦——松永先生不願意和談也沒辦法嘛。旅途勞累了喔!多謝你幫忙跑這一趟。」
「只是應有之責。」明智光秀回答道。
被外界傳聞為殘酷冷血的第六天魔王寬和豪氣地擺了擺手:「別這麼說嘛——小光應該做的事是打仗才對啦。我有趁著上杉進軍之前又入手了幾振刀喔,待會要一起去看看嗎」
「這是我的榮幸。」明智光秀下意識地說道。
「那現在就去看吧。」三郎高超的行動力從來就沒有消退的跡象,在明智光秀答應後,他徑直就站了起來,步伐飛快地就要往門口走,「我有讓小久提前擺好!這次聽說都是很鋒利的刀,裝飾也超棒——啊不能讓恆興他們知道我在這個時候又買了刀。」
就連三郎這種幾乎不會刻意隱瞞身邊的事、又會真的將需要隱瞞的東西牢牢封存在心、不說出口的樣子,也是明智光秀所熟悉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在三郎大步跨過明智光秀的身邊、即將走到拉門前的時候,明智光秀抓住了他的手臂。
三郎對於衣服的材質並不挑剔,但織田家畢竟已經發展得越發富貴,因此三郎身上的衣服也是貴重的料子。人類的體溫透過柔滑的布料,傳遞到明智光秀的掌心,很輕易就能被身體脆弱的男人察覺到。
「小光」
三郎眨了眨眼,茫然地低下頭問道。
「——三郎。」明智光秀不由得將手抓的越緊,輕聲道,「你的『老鄉』,唯有松永久秀一人嗎」
他的口吻有些奇怪。似是凝重,又似是疼痛,只是那份對三郎的回答的渴望,連在這輕微的聲音中也顯得無比強烈。
「我也不知道喔——我目前遇到的『老鄉』倒是不止松永先生啦,說不定還有更多人,只是我沒有看到而已。但是目前還能和我聊天的『老鄉』,就只剩下松永先生一個了吧。」
三郎這麼輕鬆地說著,用著略帶著散漫的、全無重視的口氣,但是在說話的時候,他那張仍然沒有顯出老態的臉上卻不知不覺地多出了一絲茫然。
這不是剛剛和明智光秀對話時,單純疑惑對方意圖所生的茫然,而是隱藏在更深的地方、因為隱約對未來有所察覺而生的、難以融入這世間、沒有同類而生出的茫然。
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他映入明智光秀瞳孔中的臉,帶著的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表情。
「如果說,松永久秀也不在了呢」明智光秀這麼說道,「如果你的『老鄉』都不再陪伴你,不在人世以後……你,又會怎麼樣呢」
「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出乎明智光秀的意料,三郎並沒有露出動搖的神色,只是坦然地說道,「——畢竟這個世道實在是太亂了,連織田信長都會在本能寺之變身死,我也沒什麼立場去要求別人不死,畢竟打仗也要看運氣的嘛。」
他認真又嚴肅地對明智光秀申明道:「小光說的話太奇怪啦,如果是要我和松永先生互相陪著……那就太糟糕了。比起有刺青的大叔我更喜歡歸蝶。」
明智光秀:「……這樣啊。」